一号天地，九六年夏月。
粤岭镇的警局内，郭山跟一群年轻同事正在整理蒿里村案件的卷宗。过去七年，各种各样的文件已经堆了不少，柜子里都得塞着放。
“阿山叔，这些先放着吧。”只是同事们好像不大专注，“这几份等到后面再拿去归类会更方便。”
“这些是当年的卷宗，我更熟悉。”郭山缓缓回答，“这样摆方便以后检索。”
“那……那费心了。”同事甲悻悻道，“不过这种工作量你没所谓？”
“有什么所谓？”郭山不解，“现在不就是在整理吗？”
“唔……”同事乙看看两人，不无谨慎地劝道，“山叔已经帮咱们干了不少事了，要不剩下这些让我们做吧？”
“我还以为是什么事。”郭山不以为然，“我无所谓。”
“山叔，你这黑眼圈都快拉到鼻子了。”同事丙调侃，“别的工作还好说，这种事情不用亲力亲为的。”
郭山没有说话，也没批评。
“嗐，他是那种退休都不肯退休的人。”见状，同事乙也笑了笑，“咱们局里肯定亏待了他一大笔工资。”
“等我过几年退休，我会向局长多要点退休金。”郭山不动声色地回应，“去提加薪就不可能了，会惹很多报告写。”
他还是难得一次能像这样接上众人的玩笑，同事丙的语气也更轻松了：“所以就说嘛，这些杂务咱们看着来就行了。”
郭山没表态，又叠了两沓文件才将手头的纸张放下：“我去喝杯水。”
三人看着他走开，不约而同地暗松了一口气。
“阿山叔真能听劝啊。”同事甲悻悻道，“他今天大概心情挺好。”
“何止挺好，都能跟咱们说玩笑话了。”同事乙评价，“可能这期六合彩买中了，哈哈。”
“他又不玩。”同事丙摆摆手，“不过我知道为啥，听说阿雨在学校收到了一张生日贺卡，是她同桌送的。”
“这样啊。”
“对。说明她在学校也过得还行吧。”
“那挺好的。”
“嗯。”
“……”
“……”
气氛忽然诡异地沉寂下去，一时间只有纸张翻动的沙沙声。
“我说，”终于，同事乙再度开口，“咱们真瞒得住吗？他后面肯定还会继续翻阅这些文件，尤其是这份医院报告。”
“也不是说瞒阿山叔，只是说挑个他适合看到的时间再给他看。”同事甲认真地解释，“说实话，这些天过来他气色不大好，我怕他看了遭不住。”
“唉……这种事情谁都不想遭的。”同事乙慨叹，“谁知道那个村子里会有这么邪门的东西，七年了还能继续害人。”
同事丙则有些迟疑：“不是说还有办法吗……这是他家的事情，咱们这些外人骗他说报告还没来……不大好吧？”
同事甲无奈地纠正：“都说不是不让他知道……挑时间而已。你记不记得，之前他忙着指挥去蒿里村的调查队，一直熬到了除夕那晚。现在把坏消息告诉他……我觉得更不好。”
同事乙补充：“现在他也是很拼啊，都五十出头了，还以为自己是铁打的一样。叫他先歇个两天再说吧，这种事没法急。何况山叔是咱们组的扛把子，他累倒了咱们就有得累了。”
“对，唇亡齿寒嘛。”同事甲点点头，又说，“而且那些医生说的办法连我看起来都不靠谱，可是山叔那么担心阿雨，如果直接照单全做就糟了。”
“什么办法？”同事丙不解，“我没仔细看。”
“建议长期住院治疗呗。”同事甲摊摊手，“一直用抗抑郁药物和抗生素对抗那些病菌的神经损害什么的……这不得把人吃傻啊？”
“精神病药物肯定不该一直吃的，阿雨咱过年时见过，没到那种程度啊。”同事乙附和，“安眠药都说会上瘾，何况是那些五花八门的处方药。”
“唔……”同事丙开始认同两人的主意了，“这种办法听起来确实……”
“是吧？”同事乙皱眉，“而且更甚的是什么？那些城里人说不这样做的话，阿雨活不过二十岁。他妈的，又不是算命佬，还给人判起命来了。”
“阿山叔肯定会信……说不定真的会让阿雨去住院。”同事乙表情阴郁地说，“到时候如果阿雨吃药吃傻，可比死还惨。”
“只可惜咱们是外人，没法插进来说三道四。”同事甲轻叹，“只好让阿山叔休息两天再看了，不然不好过啊。”
“说得是……唔……”
同事丙应着，却像注意到什么般心不在焉，
“话说，他去喝水怎么去了这么久？”
对哦，郭山确实已经去了一段时间，以至于能让三人聊完这个话题。
一个不祥的预感迅速在他们心里发酵——他难道在偷听？
郭山不是会做这种事的人，但要是露馅……
三人刹时紧张起来，他肯定、绝对、百分百会大发雷霆。
同事甲咽口唾沫，挺身而出：“我——我去看看。”
说罢，他蹑手蹑脚地走到门旁，又屏住呼吸探出脑袋，往走廊看了几眼。
同事乙和同事丙的目光饱含着期望和忐忑。
“他不在。”同事甲站直身，呼出长长的一口气，“见不到人影。”
“哈哈……还好。”同事乙惨然地笑笑，“其实我早猜到他不在了，不然他早就冲进来给我们当头棒喝了。”
“对对对，你真厉害。”同事丙撇撇嘴，“所以山叔去哪儿了？”
“不知道啊。”同事甲摇头，“要不去找找他？”
“说不定他是临时有事走开了呢。”同事乙猜测，“也不是没试过。”
“还是去找找吧。”同事丙仍然提议，“这夜班局里也没啥人啊，他要走去哪儿？”
看他俩已经做了决定，同事乙只好跟他们一起出去。
三人一路穿过走廊，在水房没看到郭山，反而在休息室看到了他。只见郭山闭着眼睛半躺在沙发上，胸口缓缓起伏着像在小憩，面前的桌上还有一大杯热气腾腾的茶。
他是在等茶凉的过程里睡着了……？看来暂时瞒着他是个明智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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