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銮殿内，香气袅袅。
陆长平随着太监跨过高高的门槛，殿门在身后沉沉合拢，将外界的喧嚣彻底隔绝。
皇帝端坐在龙椅之上，手中正拿着一本奏折，眉头紧锁，似是遇到了什么极难决断之事。
他看得入神，连陆长平进来行礼都未曾察觉。
陆长平也不出声，只是垂手肃立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皇帝才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将手中的奏折重重合上。
“来了？”
皇帝抬起头，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带着几分血丝，显然是这段日子也没少操心。
“坐吧。”
“谢陛下。”
陆长平也不矫情，在太监拿过来的下首的椅子上坐了半个屁股。
皇帝没有立刻说话，而是随手将刚才看的那本奏折扔了过来，正好落在陆长平怀里。
“先看看这个，看完了再说。”
陆长平心中微动，双手捧起奏折，翻开一看。
奏折是锦衣卫特有的密奏，上面的字迹刚劲有力，透着一股肃杀之气，正是秦捕头的笔迹。
内容并不长，但字里行间却透着一股紧迫感。
而且，其中所说的人，他认识！
正是秦捕头！
这奏折之上说。
秦捕头在北域的任务并不顺利。
北域苦寒，势力错综复杂，秦捕头虽然实力强横，但似乎遭到了很多麻烦。
如今进展缓慢，不得不向朝廷求援，请求增派高手协助。
陆长平合上奏折，心中已是了然。
秦捕头那是法相境的强者，连他都觉得棘手，这北域的水，恐怕比想象中还要深。
“看完了？”
皇帝端起茶盏，轻轻撇着茶沫，“你怎么看？”
陆长平略一思索，沉声道：“秦镇抚使实力超群，当初在药王谷那种龙潭虎穴都能全身而退，圆满完成任务。这北域虽险，但以秦大人的本事，想必自保无虞。”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
“不过，既然秦大人发回了求援文书，那便说明确实是遇到了难以独自解决的麻烦。或许是人手不足，或许是对方势大。朝廷若是不予理会，恐寒了将士之心，也会耽误大事。臣以为，当给予援助。”
皇帝听完，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却并没有顺着这个话题继续说下去。
他放下茶盏，目光灼灼地盯着陆长平，突然问道：
“你知道，朕为何要力排众议，将你升为千户吗？”
陆长平微微一愣。
这个问题，他刚才在外面也想过。
按理说，他入职锦衣卫时间尚短，虽然功劳大，但资历确实是硬伤。
按照正常的晋升途径，升个百户已是顶天了，再赏些金银珠宝便是。
直接跨越到千户，确实有些破格。
他看着皇帝，诚实地摇了摇头。
“臣不知。”
“原因很简单。”
皇帝身子微微前倾，语气变得意味深长。
“百户，那是皇城里的官。虽然也能出城办差，但出了这皇城，便如无根之萍，事事都要受制于人，遇事需得向上请示，听从千户的调遣。”
“但千户不同。”
皇帝的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一股肃杀之气。
“锦衣卫千户，拥有‘巡查’之权！出了皇城，便是代表天子亲临！拥有临机决断之权！
在皇城之外，你可以不听任何人的命令，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想杀谁便杀谁！只要最终能够将任务完成，过程如何，朕一概不问！”
陆长平心头猛地一跳。
一股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这听起来……怎么像是在交代什么事？
因为千户，在外面可以有“巡查”之权。
所以，才力排众议，把这个位置给了自己。
陛下这意思。
是要派他去一个极其遥远、极其危险的地方？
“陛下……”
陆长平喉头微动，试探着问道，“您将臣升为千户，又说了这么多……莫非是……”
“没错。”
皇帝没有让他猜下去，直接给出了答案。
“朕，想让你去皇城之外，替朕办一件事情。”
说完，皇帝竟是直接从龙椅上站了起来。
他没有走御道，而是踩着台阶，一步步走了下来，一直走到陆长平面前。
这位九五之尊，此刻脸上没有了往日的威严，反而多了一丝沉重与无奈。
“长平啊。以下的话， 是我作为岳父跟你说的，不是作为皇帝。”
皇帝叹了口气，目光望向窗外那片阴沉的天空。
“三皇子年纪太小了。如今太子已死，朕的子嗣单薄。想要让三皇子成长起来，足以担负起这大周的江山社稷，至少还需要几十年的时间。”
“有之前太子的例子，朕觉得，朕必须亲自教导他，为他铺路，为他扫清障碍。”
“所以……”
皇帝转过头，死死地盯着陆长平，“朕，必须再做几十年的皇帝！这皇位，朕现在还交不出去，也不能交出去！”
陆长平心中一震。
这话里有话啊！
皇帝正值壮年，修为通天，再做几十年皇帝本就是理所应当的事情，甚至几百年都行，何须如此强调？
除非……皇后之前说过。
皇帝的修为，快压制不住了。
难道现在就要？
陆长平也有些震惊。
而此时，皇帝也继续开口。
“但正如皇后之前所说。”
皇帝的声音压低了几分，叹了口气：“朕的修为……已经快要压制不住了。”
“神武之境，乃是天堑，也是天劫。一旦突破，便要面临生死大劫，甚至可能要离开这方天地。朕若是走了，这大周孤儿寡母，如何守得住这万里江山？”
“朕已经压制了太久，如今体内元力沸腾，如即将喷发的火山。朕估算过，最多……最多只能再压制五年到十年。”
“但这时间，远远不够！”
皇帝猛地握紧了拳头，骨节泛白。
“朕需要更长的时间！朕需要你，去北域，帮朕找一样东西，来压制朕的修为！”
北域！
陆长平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
果然！
绕了一大圈，还是绕到了这里！
北域那是什地方？
那是大周的最北边，几乎是在皇城的最远处的对面！
那里天寒地冻，终年积雪，环境恶劣至极。
更别提那里宗门林立，民风彪悍，完全就是个法外之地。
秦捕头那种法相境的强者去了都得求援，自己一个开窍境，虽然战力超群。
但……恐怕也没什么大用。
而且那种地方。
跑过去也是找罪受吗？
陆长平心里是一百个不愿意。
他才刚刚和乐安成婚！
这新婚燕尔的，正是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时候。
而且，自己也是在皇城里刚刚立足，房子有了，票子有了，地位也有了。
还没来得及好好享受几天这种人上人的生活呢。
这要是去了北域，那不就是从天堂掉进了冰窟窿？
这种苦差事，反正他是不想去。
狗都不去！
他是真打算给自己好好放放假了。
陆长平眉头紧锁，脑子飞速运转，思索着该用什么理由来委婉地拒绝。
比如……身体不适？
不行，自己刚升了官，身体倍儿棒，这理由太假。
比如……要照顾乐安？
这个理由倒是正当，但皇帝既然提出来了，肯定早就想到了这一点。
果然。
还没等陆长平开口，皇帝就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一般，伸出手，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朕知道，你刚刚新婚，正是浓情蜜意的时候，不想出远门。”
皇帝的脸上露出一丝理解的笑容，但那笑容里怎么看都带着几分老狐狸的狡黠。
“朕也不想让乐安刚刚新婚就独守空房，甚至……短时间内就没了丈夫。”
“但这件事情，实在太过重要，关乎我大周国运。”
皇帝收敛笑容，神色变得无比郑重。
“如今这满朝文武，锦衣卫上下，朕思来想去，竟然觉得只有你最能信任，也最有能力！”
“秦捕头虽然也在北域，但他被明面上的任务牵制，目标太大。唯有你，有手段，有智谋，有化腐朽为神奇的本事。”
这高帽子戴得……
陆长平心里苦笑连连。
但他还是不想松口。
没有“领命”同意。
就厚着脸皮在那听。
反正你说你的。
我听我的。
你之前说了，这是家人的对话。
不是皇帝的吩咐。
总不能逼我吧？
皇帝见状，也不生气，反而话锋一转，语气变得轻松起来。
“不过，朕也并非不通情理之人。此事无需强求，你大可回去考虑一段时间。”
“朕只是想让你知道这件事，如果你恰好想去北域的话，那么就接下朕这个任务，朕也放心一些。”
说到这里，皇帝突然顿了一下。
他转过头，似笑非笑地看着陆长平，慢悠悠地抛出了最后的杀手锏。
“对了，长平啊。”
“你不是一直想要更多的天山雪莲子吗？”
陆长平的瞳孔猛地一缩。
“朕记得之前给那个开窍秘法的时候，就跟你说过。这雪莲子，乃是天山宗的独门秘宝。”
皇帝背着手，在大殿里踱了两步，声音悠悠传来。
“而天山宗……就是在北域。这件事情，你应该知道吧？”
“……”
陆长平只觉得胸口像是被堵了一块大石头，上不去下不来。
他苦笑一声，无奈地点了点头。
“臣……知道。”
这一刻，他突然有一种被算计了的感觉。
皇帝这老狐狸！
是不是在把那几颗雪莲子交给自己，甚至是在给自己那半部秘法的时候，就已经在谋划这件事情了？
他这是在钓鱼啊！
而自己，就是那条不得不咬钩的鱼。
如果只是单纯的去执行任务，为了所谓的家国大义，陆长平或许还能硬着头皮拒绝，或者找借口拖延。
毕竟他是个俗人，比起天下，他更在乎自己的小家。
可如果这件事情和雪莲子挂钩……
那性质就完全变了。
雪莲子事关他的修为，事关他能不能开启一百个以上的窍穴，能不能打破武者的寿命极限，能不能在未来面对神武之劫时多几分把握！
而且他刚刚才尝到了雪莲子辅助修炼的甜头，那种飞一般的提升速度让他欲罢不能。
如今雪莲子快用光，他又得变回了龟速修炼。
这种落差，也确实难受。
而且，他心里比谁都清楚。
虽然现在日子过得安逸，但这种安逸是建立在实力的基础上的。
一旦遇到了更强的敌人，或者失去了皇帝的庇护，这种安逸瞬间就会化为泡影。
只有自身的实力，才是永恒的保障。
他不可能永远休假，终究还是要将修为和修炼排在第一位的。
要想变强，要想得到更多的雪莲子，北域……似乎是非去不可了。
看到陆长平脸上那纠结又松动的表情，皇帝满意地笑了。
他又拍了拍陆长平的肩膀，语气变得格外温和。
“朕可以给你一段时间考虑。
“一个半月。”
皇帝竖起一根手指，“一个半月之内，给朕答复。去也可，不去也可，朕绝不强求。”
陆长平有些惊讶地抬起头。
他没想到皇帝竟然如此“通情达理”。
毕竟以皇帝的身份和实力，想要让别人去办事儿，别人是根本没有资格拒绝的。
只要一道圣旨下来，那就是刀山火海也得去。
而且皇帝也一定会给予丰厚的报酬。
如今皇帝不仅给了选择权，还给了这么长的缓冲期，这确实是极大的恩宠了。
陆长平心中那点被算计的不爽，也随之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感激。
“多谢陛下体谅。”
陆长平真心实意地行了一礼。
“那就去吧。”
皇帝挥了挥手，示意他可以退下了。
“刚刚新婚，好好陪陪乐安。乐安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离开朕这么久，到了你府上，你可不许欺负她。”
“臣遵旨，臣绝不敢欺负公主。”陆长平连忙保证，然后恭敬地告辞离开。
……
……
……
走出御书房，穿过长长的宫道。
陆长平一路皱着眉头，沉默不语。
直到走出了那扇厚重的皇宫大门，重新站在了喧闹的皇城大街上。
他深吸一口气，抬头看着头顶那片四四方方的天空。
心里默默地做出了决定。
“还是不去北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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