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那个时候的我，本来就对林青云言听计从。
即便林青云以为我的名义，让我鞠躬尽瘁，鞍前马后地跑了百年，只为建造圣殿，落成之后，又想将一切的受益夺走，我也只会心甘情愿的受着，不会对他说出一个不字。
可偏偏，林青云的骨子里，并不是什么仙风道骨，不求名利之辈，他又不愿承认自己真实的样子，才会做出这些诡异而又拧巴的举动。
我被他推到台前，当作那出尽力气的吉祥物，还为他在圣殿之中，培养了一大群为他肝脑涂地的死士。
为何是为他培养的？
因为这些死士在训练之初，全被林青云喂下了一只蛊虫。
教他们如何杀人的是我，领他们入门，教他们修炼的还是我。
到了最后，我除了好像被无数人虔诚的跪拜，在圣殿里竟连任何一点权力也没有。
甚至是整个圣殿正常运转之后，林青云有了无数死士和信众，为他不停的拉来新的供奉。
他还嫌我在圣殿待着碍事，除了需要我露脸的时候，将我喊回天山，其他时候，都将我派在外面杀人。
也就是林青云不是妖，而是人！
是半步成神，还没脱离肉体凡胎，活生生的人！
他没有办法去吃那些人心和妖心，也不想沾染太多人心的浊气，否则……
我连在外面挖来的心脏，估计都要双手奉上，哪怕日后终于清醒过来，也不可能能有与他抗衡的能力。
我的内心空洞，毫无自己想法的，在这世间过了很多很多年。
这些年来，我见过很多人，也杀过很多人，身上沾染了太多太多人的浊气，却也装人装得越来越像了。
像到我哪怕到了寺庙和道观，站在一些高僧和老道面前，他们都分不清我到底是人还是妖。
像到后来，我的身上像是披上了一层“人皮”，和活人没有任何区别了，就连庙堂里的神仙，经常都分不清我的身份，令我在那自由的进出。
我越来越懂人心，也知道了七情六欲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可我好像又一点都不了解，因为活人身上的这一切，我能装，能演，有些时候为了让人甘愿将心给我，甚至能说哭就哭，那副可怜劲儿，连我自己都感到心疼。
但我无论说些什么，做些什么，我的心是冷的，是木的，是空的，是没有任何知觉的！
我明明吃了那么多人的心，却像是个没有心的怪物一样！
直到有次，一个同类刚好见到我在挖人心，对着我破口大骂了一句：“他身上有佛光，是活了十世的十世大善人，只差这一世功德圆满，就能跳出六道轮回，不用过着轮回之苦了！”
“我不相信你看不见他身上的佛光！你连这种大好人的心都吃，你到底有没有良心啊？”
那时，我正吃的一脸是血，目光呆滞地抬起头来，愣愣地问他：“良心……？”
“那是什么东西？”
这个同类小妖，显然不信我根本不懂这些，以为我故意在装，一个气急上头，竟然冲上前来与我打了起来！
那时的我，已经修出了五尾，在这世间能打得过我的妖怪少之又少。
我甚至都没怎么用力，便一巴掌将他拍死在了地上。
他临死前，依旧很不服气，七窍流血地怒瞪着我，咒骂道：“妖也有正道可修！”
“我有你这样的同族，简直是天大的耻辱！”
“你敢食人心，走邪道，背业债，早晚有一天，你一定会有报应的——一定会的！”
这只同族小妖死后，我反常地没有挖开他的胸口取心，而是四肢僵硬，满是疑惑地愣在了原地。
这些年来，被我杀过的人无数，临死前咒骂我的人也有不少。
只是这些人骂我，多半是因为马上要死于我手，我连他们的心都挖了，被骂几句也就认了。
可是像这只小妖这样，为了不相干的旁人骂我的，我却是头一回见到。
几百年来，我生平第一次，忽然对自己所作的一切，产生了强烈的质疑。
我忽然开始思考，难道我做的这些真的不对吗？
师父要我做的一切，我都乖乖照做了！
师父要我杀人，我下手很快，死在我手里的人，没有受一丝痛苦！
为什么说我修的是邪道？
我错在哪里了？
我到底哪里有错啊？
我的眉间紧拧，越想越感到自己的情绪变得有些激动。
我忽然不敢再想下去了，我害怕心里忽然出现一道声音，告诉我我做的一切都是错的，我这几百年来，干的全是那些伤天害理的事情！
可我还是想知道自己到底错了没有。
我立马放下那颗吃到一半的心脏，一个晃眼，追上了附近的阴差。
阴差们见我刚杀完人一身是血，还敢只身拦住他们的去路，立马亮出手中的铁链，戒备地对我驱赶道：“阴司使者奉命收魂，闲杂人等速速离开！”
我瞟了一眼这俩阴差的修为，在确定他俩刚刚当差不久后，便轻轻抬出右手，对着他们吹出一口亮晶晶的粉末。
阴差毫无防备地吸了一口，立马两眼一黑，直挺挺地双双摔倒在了地上。
我则走上前去，对着他们刚刚拷走的那缕阴魂，好奇地问出一句：“刚刚有只小妖说，你是十世善人，还有一世就要修的圆满，却被我断了修为？”
“——这是真的吗？”
“是。”他面色无惧地对我点了个头。
我好奇地又问：“你好像不怕我？”
“不怕。”他说。
“可我刚刚杀了你呀！”
“你的心还被我吃了一半，正在我手里抓着呢！”
“你难道不恨我吗？一点都不恨吗？”我走到他的跟前，近距离地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很久很久。
我发现，他的瞳孔是琥珀色的，里面就像有星星一样，好像隐匿了很多故事。
他被我盯的神色很不自然，赶紧后退了一步，而后问我：“为什么要恨？”
他的这话，一下子把我给问住了，我下意识地说：“那我不想死的时候，要是被人给杀了，我肯定恨死他了呀！”
“而且你们凡人的寿命只有区区几十年，不是都很怕死，都不想死吗？”
“我不怕。”他说。
“为什么啊？”我又问了一遍。
他却告诉我：“人活一世，草木一秋，在这世上发生的一切，既是变数，也是定数。”
“我今日死在你的手里，说明我命有一劫，此劫难避，那便不避，区区一死，又有何惧？”
我杀了那么多人，还是头一回见到有人面对死亡竟然是这种态度，竟然这么无畏的。
我生平第一次，想知道被杀之人，到底叫什么名字。
我歪着脑袋问他：“你叫什么？”
他回答了我三个字。
“——沈知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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