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把她的不对劲告诉了导师，第二天，她便被导师叫去谈话。
张柚看着自己面无表情地跟着导师前往学校的心理治疗室，脑中这才有些微片段闪过。
“来，我问你几个问题，你不要紧张，如实答就好，放轻松。”
“……那你最近的记忆力好吗？能记得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吗？”
“记不清是吧……那你睡眠好吗？”
“不知道……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只知道很难入睡……有时候一点轻微动静就醒了……”
“嗯，那你最近食欲怎么样？……你有过悲观的念头吗？……有过自残吗？……”
眼前这个心理医生的话与记忆里的声音重合，张柚怔怔地看着她，又难以置信地看了看呆坐在对面的自己，胸口像是压着一块巨石，让她喘不过气来。
怎么可能呢？
怎么可能？
为什么偏偏是我？
为什么会是我？
我不是离开他们就好了吗？
我不是离开他们重新振作了吗？
怎么会是……重度抑郁症……
张柚看着自己做完测试，被医生嘱托了很多。医生在不长的时间里，已然从她的经历中，窥得病因。
少时丧父丧母，多年寄人篱下小心翼翼，无人可诉满腔抑郁，积压多年，郁结于心。
“你介意把这件事情告诉你小姨他们吗？毕竟他们是你的亲人，你现在的病情有些严重，需要好好调养……”
“……我和他们已经没有关系了。”
“这样啊……”
“姚医生，我毕竟是她导师，她有什么需要注意的事项你就说，我和她师母会好好帮她的。”
“……这样也行吧，注意事项就是……”
张柚没想到，这个看似总是投身学术，格外严苛的导师，会揽下她这个烂摊子。
抑郁症是什么病，她清楚的很。
除了药物调理，就只能靠患者本身去积极应对，这是很难治好的。
更何况，她只是他的学生而已，哪怕是相处几年，也没必要管她的死活的。她不是没听说过，有些导师压榨自己的学生，把学生逼成抑郁症自杀；有的导师知道自己的学生是抑郁症，只想赶快摆脱。
为什么偏偏是她认为和她关系一般的人伸手拉她这一把呢？
张柚的眼眶突然红了。
不知道是因为老师的行为而感动，还是因为忘记老师做的一切而后悔。
她记忆里，老师确实对她很好，师门的师兄师姐对她也很好，时不时就会团建带她出去爬爬山打打卡。
她以为那些是她自救的表现……
原来，都是他们在帮她……
陪她在节假日旅游……
带她一起聚餐过节……
给她分享有趣见闻……
如今重新看一遍，才发现他们都在帮自己，都想要拉自己一把，而自己也在他们的帮助之下，有好转的迹象。
如此付出，怎么能不感动呢？
可是感动之余，张柚也疑惑，为何穿越后，她全然不记得这一切。
只是现在，没人可以给她解答。
除了导师和师母，对张柚最好的，就是之前那个师兄了。张柚一直看不明白，如果说导师他们是因为她的身份对她好，那么师兄呢？他没有理由这么关切她的病情，而且，张柚看着这个有些似曾相识的脸，总觉得自己见过他，只是一时想不起来。
直到，又一年中秋，他们师门聚在一起吃饭，晚上师兄要送张柚回去的时候，张柚看见了在聚餐饭店门口等着师兄的女人——是他的妈妈。
张柚大概永远都不会忘记那双眼睛，内疚而狠心，同情又绝情。
原来她是当年地震之时抢先一步求救又漠然离开不顾张柚他们一家的邻居阿姨。
震惊有之，无措亦有之，此时此刻的张柚和过去的自己反应重叠，茫然无措地张着嘴巴，和师兄闲聊的话，在喉咙间戛然而止。
“张柚，这是我妈妈。”
“小柚……”
“别碰我！”过去的自己甩开了阿姨伸来的手，眼中不觉蕴了泪水，“你们，早就认出我了？所以对我这么好，是因为你们愧疚？”
张柚永远记得那时的她冷漠离开的身影，她甚至不止一次罪恶地想过，如果她们没有抢先一步把救援人员喊过去，是不是她的妈妈就能及时得到救治？是不是她就不会是一个人了？
这么多年，她总是对所有人都抱以善意，不是因为她有多相信这个世界上好人多，而是她不想午夜梦回成为记忆里这样冷血无情的人，她想自己可以成为帮助别人的人，就像是无数次帮助过去的自己一样。
可是眼前的俩人，只让她觉得自己这一切都是愚不可及的念头，就连现在，也只是他们多年后的道德感迫使得他们想要弥补。
“小柚，是阿姨对不起你，但是阿姨后来也让人去救你们了，只是没想到你们家……会只剩你一个人，这些年，阿姨常常后悔，总是想再找一找你，看看你过得怎么样？那场灾难，我们说都不想的，我们都是受害者。”
“别过来了！”张柚强忍着没让眼泪滑落，眼中泪花闪烁，比起对过去的仇恨，她更多的是茫然无措，她也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他们。生死面前，人大多数都是想着自己的，真的追究起来，他们根本没错。可是她放不下，争分夺秒的救援，妈妈舍命换来的声响吸引来的救援人员，为什么偏偏是他们抢先一步？为什么？
张柚深深咽下一口气，声音强作冷硬道：“你们别再过来了！我不想再看见你们，也别让我再看见你。”张柚深深看了师兄一眼，独自一人拦了路过的出租车离开了。
这夜之后，师兄来找过她几次，悉数被张柚冷漠避开了，师兄发觉她情绪不对，怕她应激，没敢再逼她。
或许是那段记忆压在她心头太久太久，一朝被唤醒，那些痛苦孤独，宛如潮水淹没了她，她每一日都是浑浑噩噩。
而加速她生命结束的事情，是一直陪她走过这些年的小白的离世。
小白死后，张柚看似正常，实际上却总是容易出神。只是这一次，他们都以为她的病好了，忽略了病情复发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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