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的夏日似是比去岁还要热上许多。
瞧着客人不多，文诚去芳韵斋后堂喝了几杯冰饮子，还解不了身上烦热。
贪凉想熏瑞脑，忽又想起英莲嘱咐她瑞脑伤气之事，不由得伤感。
英莲仿佛还笑语嫣然地在她面前熏上飞寒香，可转眼间就已过去了一年。
也不知甄家现在过得怎样，流放至最南边怕是比宛阳还热上许多。
正想着就有小伙计来报说郁平王府世子的亲随来访。
“说是甄姑娘有东西要带给掌柜的呢。”
文诚不敢怠慢，迎至前堂。
来办事的郁平王府亲随十分干练，几句话说清楚了就要走。
塞了银子也不收，在文诚的盛情邀请之下，也只喝了饮子。
人走之后，文诚心中颇为奇怪。
甄士隐上月才托人报了平安，英莲怎地现在又捎了东西过来，而且还不是给妹夫的。
严城志是官家人，知道是送于他的东西，送信之人也能更上心些。
所以甄家送信该是送给严城志。
即便是送来给她，也没有只带了香丸来，连一片纸都没有的道理。
就好似是雇工给雇主交货一般，方才来人话里透露的也是这个意思。
可她压根没找过英莲去制什么香丸。
浸淫商界多年，文诚自是不会当着人家的面露出疑惑来。
将自己关在屋里，把装香丸的布袋翻来覆去地研究，想看看有没有藏着只言片语。
就怕是甄家遇到了什么无法言说的难处，才想出隐蔽的报信法子。
可是一个字都没找到。
文诚不信邪，想起说书人常说的秘信，似是都要火烤、水浸。
怕先用水浸了污了字迹，若是火烤才显现的就看不出来。
是以点了蜡烛将布袋烤了一遍，见什么都没有才浸在水中，依旧一无所获。
这才将视线集中在了香丸上。
太过心急，直接就着蜡烛的火焰点了，片刻后满屋白烟让文诚皱了眉头。
英莲绝对不会调制这种气味的香丸。
她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是什么用意。
带香丸来的布袋已经湿了，文诚另外找了个纱袋装着，直接去找了文诺。
还留了个心眼，将湿布袋也带上了。
“咳咳咳！”文诺用手挥散着面前的烟气，“这是莲儿调了让人带给你的？”
文诺一脸的怀疑，险些以为是文诚故意戏耍她了。
小时候文诚时常偷偷做些味道奇怪的香丸混在她的香丸中，就喜欢看着她被呛到的表情。
“嗨呀，那都是多早晚的事了，也亏你还记着。咱们都一把年纪的人了，我哪里还会跟你逗这种闷子，真的是莲儿叫人来带给我的。”
文诚见妹妹不信，忙出言解释，就差指天发誓了。
文诺想想姐姐方才气喘吁吁来的架势，一进门就喝了两杯冷茶，若是只想逗弄自己，似是也没有冒着暑气来的必要。
这才细细嗅了。
“是艾草与迷迭。”文诺闭上双眼，“奇怪，没有哪个香方是如此配的，莲儿是想说什么呢？”
“你细细想想，莲儿打小就是你教她调香的，自然是你告诉过她什么，她才会用这种法子给咱们传信。”
文诚在来的路上就已仔细分析过了。
英莲断无可能送这莫名其妙的香丸来，定是有话不能明言。
她既送了来，也就是笃定文诺一定知道。
听了姐姐的话，文诺静心细想。
英莲自小就天赋异禀，五岁时就能识得所有香料。
当时见她年纪小，文诺授课之时也颇费了一番心思，专门找些与香料有关的故事一一讲给英莲。
想着小孩子家家的都喜欢听故事，以后想起故事就想起香料来，自然能记得更牢固些。
“《博物志》中说，‘削冰令圆，举而向日，以艾承其影，则得火。’说的就是很早以前的人，将冰块削成圆片，对着太阳来引燃艾绒，作为火种。所以艾草也叫做冰台。”
“原来艾草不光能治疗疾病，还引火烧身，留下火种，真真让人敬佩。”
英莲奶声奶气的童音浮现在耳畔。
“引火烧身？”
文诺喃喃自语，忽又想到了什么。
急匆匆地将所有香丸倒了出来，挨个嗅闻。
闻到其中一个时，面色煞白。
强忍住内心惶急，把所有香丸闻了个遍，其中有两枚与其他都不同。
而那两枚，是她制成送给严琼维的。
“姐姐方才说，带香丸来的是谁？”文诺颤着声音问。
“郁平王，就是那说书的常说的，关无殃关王爷的后人。他老子喜欢霍去病和辛弃疾，就给他起了这个名儿的关无殃。”
虽是与朝廷对抗多年，到孙辈才终于投降。
可连先帝都夸赞关无殃的忠义和胆识，民间说书人也没什么忌讳的。
再加上关王爷确实用兵如神，身边还有几个生死相许的红粉知己，是说书人口中的热门故事。
喜欢听说书的文诚自然对他不陌生。
方才非要留人家喝饮子，也有仰慕其祖辈的缘故在里面。
“关王爷……”文诺的手心一片濡湿。
抬头看了看文诚，下定了决心。
“姐姐带的信我已收到了，是莲儿要告诉我家老爷的事。只是不便告诉姐姐知晓，请姐姐信我，若是此事危及到文家，我必想尽方法保住文家。”
文诺向来冷静自持，文诚还从未见过她这般模样，怎么看都像是要大难临头。
还说什么保住文家，那就是了不得的大事。
既然不方便告诉她，她也不会多事非要打听，总归相信文诺就是了。
“你若是觉得我不用知道，不告诉我也使得，只是莲儿这样费心传来的消息，你们两口子当重视就是了。莲儿不是那种咋咋呼呼的孩子。”
文诚离开前又叮嘱了一句。
文诺心慌意乱地应了，只觉椅子上有尖刺，一刻也坐不住。
“我送姐姐离开，我有事去找我家老爷。”
说话间文诺已经站了起来，竟有几分逐客的意思了。
文诚知道出大事了，也不会与她计较这个，只握住她冰凉的手。
“若是回天乏术，莲儿也不会这样带信。你也先别自乱了阵脚，与妹夫好好商量，定有解决的法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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