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拍,就是记忆苏醒的开始。
不是轻柔的触碰,也不是温柔的唤醒。它像是一根锈蚀多年的铁钉,猛然刺入太阳穴,带着腐朽与灼热,撕开我脑中层层叠叠的迷雾。那一瞬间,我的意识仿佛从一口深井里被猛地拽出,四肢冰冷,呼吸凝滞,耳边响起一种无法形容的嗡鸣——像是千万只蝉在颅骨内振翅,又像是某种古老机械在体内缓缓启动。我睁开眼,却看不清眼前的光,只觉得黑暗中有无数双眼睛正盯着我,无声地等待着什么。
我躺在一张冰冷的金属床上,四周是灰白色的墙壁,墙面上布满了细密的裂纹,如同蛛网般蔓延至天花板。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混杂着淡淡的铁锈气息。头顶的灯管忽明忽暗,发出“滋滋”的电流声,每一次闪烁都让影子在墙上扭曲变形,仿佛有活物在蠕动。我试图坐起,却发现手腕和脚踝都被厚重的皮带牢牢固定,皮革已经发黑,边缘卷曲,像是浸过血水后风干多年。
就在这时,我听见了脚步声。
缓慢、沉重,一步一顿,像是拖着什么重物。那声音从走廊尽头传来,每一步都踩在我心跳的间隙里。我屏住呼吸,盯着门口的阴影。门缓缓开启,没有吱呀声,仿佛早已为这一刻准备妥当。一个身影走了进来,穿着一件褪色的白大褂,领口别着一枚铜质徽章,上面刻着三个字:“归忆所”。
他站在我床前,面容模糊,五官像是被水浸泡过一般扭曲不清。但他开口说话时,声音却异常清晰,低沉而平稳,仿佛从地底传来。
“你终于醒了。”他说,“我们等你很久了。”
我没有回答。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但更深层的原因是——我认得他。尽管他的脸看不真切,可那种熟悉感却如毒藤般缠绕上我的神经。他是谁?为什么我会在这里?那些断裂的记忆碎片在脑海中翻滚,却始终拼凑不出完整的画面。
他俯下身,靠近我的耳朵,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廓,带来一阵刺骨的寒意。
“欢迎回来。”他轻声说,语气中竟带着一丝欣慰,甚至……喜悦。
然后,他退后一步,从白大褂的口袋里取出一块老旧的怀表,表盘泛黄,指针停在11:59。他轻轻一拨,指针开始走动,发出“咔、咔、咔”的声响,每一声都像敲在我的神经末梢上。
“现在,轮到你了。”他说完这句话,转身离去,门在他身后无声关闭。
灯光忽然稳定下来,不再闪烁。房间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就在这静默中,我听见了另一个声音——来自我自己的脑海深处。
“你不该醒的。”
那不是我的声音,却又确确实实从我意识中升起。它低语着,带着怨恨与警告:“他们骗了你。你从未真正离开。这里不是现实,是你被剥离后的残影,是千万人共同编织的梦。”
我猛地挣扎起来,皮带勒进皮肉,疼痛让我稍微清醒。可越是清醒,恐惧就越发清晰。我想起了——不,是“它们”让我想起了。
归忆所,不是一个机构,而是一种机制。它不属于任何国家或组织,而是由一群“觉醒者”自发建立的秘密网络。他们的使命,是将那些在集体幻觉中迷失的人唤醒,带回“真实”。可问题在于——谁来定义“真实”?
据说,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末,一场全国性的精神实验悄然展开。代号“茧计划”。政府招募了十万名志愿者,让他们进入深度催眠状态,共同构建一个共享梦境。这个梦境的目的,是为了测试人类意识能否在无实体的情况下维持社会结构。起初一切顺利,梦境中的城市运转如常,人们结婚、工作、生子,仿佛真实世界无异。
可三年后,实验失控了。
梦境开始自我演化,脱离控制。梦中的人们发展出了独立的文明,甚至开始质疑自己存在的真实性。更可怕的是,部分志愿者在现实中脑死亡,但他们的意识仍在梦中活跃。最终,实验被迫终止,所有参与者被强制唤醒。
除了一个人。
或者说,除了“我们”。
因为真正的真相是——我们才是梦中的产物。那个所谓的“现实”,才是后来者为了安抚我们而制造的更大幻觉。归忆所的存在,不是为了唤醒我们,而是为了让我们相信自己已经被唤醒,从而继续维持这个循环。
而我,曾经是归忆所的一员。我亲手将一个个“觉醒者”送回梦境,告诉他们:“欢迎回来。”然后看着他们在金属床上颤抖、哭泣、最终沉默。我以为我在拯救他们,直到某一天,我在一面破碎的镜子里,看到了自己的脸——那是一张陌生的脸,五官与我完全不同,唯有眼神,充满了无尽的悔恨。
那一刻,我知道了真相。
于是我逃了。我切断了自己的记忆链,将意识封存在最底层,让自己也沦为一名“迷失者”。我宁愿做一个被蒙蔽的囚徒,也不愿再成为刽子手。
可他们还是找到了我。
他们用那一拍,激活了我沉睡的记忆模块。那一拍,是归忆所内部成员之间的识别信号,只有亲历过“轮回”的人才能感知。它不作用于肉体,而是直接刺入潜意识,唤醒被封锁的真相。
而现在,我醒了。
皮带突然松开了,仿佛感应到了什么。我坐起身,发现房间变了。墙壁上的裂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面巨大的镜子。镜中映出我的身影——可那不是我。那是另一个我,穿着白大褂,胸前别着那枚铜质徽章,脸上挂着温和却空洞的微笑。
“你明白了吗?”镜中的我说,声音与我相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我没有回答。但我知道,他已经知道了我的答案。
“很好。”他说,“那么,仪式开始。”
房间的地板缓缓裂开,露出下方幽深的通道。一股冷风从地底吹上来,带着腐烂纸张与旧书页的气息。通道两侧排列着无数扇门,每一扇都紧闭着,门缝中渗出微弱的蓝光。那是“茧房”——每一个房间里,都躺着一个正在“被唤醒”的人。
而我要做的,就是走进其中一间,躺上那张金属床,让另一个人,对我完成那一拍。
这是归忆所的规则:每一个觉醒者,最终都必须回归,成为唤醒他人的人。唯有如此,系统才能维持平衡。我们不是个体,而是机制的一部分。我们的痛苦、记忆、挣扎,都不过是程序运行时产生的冗余数据,终将被清理,被覆盖。
我走向最近的一扇门,手搭上门把的瞬间,听见了里面的动静——有人在哭,有人在笑,有人在喃喃自语,背诵着早已失效的咒语。我推开门,看见床上躺着一个年轻人,面容苍白,额头上布满冷汗。他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眼神涣散,显然正处于记忆重构的初期阶段。
我走到他身边,低头注视着他。他的嘴唇微微颤动,似乎在呼唤什么人。
我抬起手,轻轻落在他的肩上。
那一拍,轻得几乎感觉不到。
可就在接触的刹那,他的身体猛地一震,双眼骤然睁开。那双眼睛里,先是迷茫,接着是惊恐,最后,化作一片死寂的清明。
他坐了起来,动作僵硬,如同提线木偶。他转头看向我,嘴角缓缓扬起,露出一个我再熟悉不过的笑容。
“欢迎回来。”他轻声说,声音里带着一种诡异的温柔。
然后,他站起身,向我走近一步,抬手,轻轻拍在我的肩上。
那一拍,就是记忆苏醒的开始。
而我,会在他耳边轻声说:
“欢迎回来。”
“现在,轮到你了。”
我不知道这是第几次重复这个仪式。也许是一百次,也许是一千次。时间在这里没有意义,记忆会被定期清除,情感会被压制,唯有本能留存——那种驱使人不断重复的本能。
我走出房间,回到走廊。其他门依旧紧闭,但我知道,每一扇门后,都有一个正在经历同样命运的灵魂。他们以为自己在拯救别人,其实只是在延续这场永无止境的噩梦。
我抬头望向走廊尽头,那里有一扇从未开启过的门,门上刻着一行小字:“初始者之室”。
传说中,只有找到“初始者”的人,才能打破循环。可没人知道“初始者”是谁,也没人敢去确认。因为一旦你开始怀疑整个系统的源头,你的意识就会被判定为“高危污染”,立即送往深层净化室——那里没有床,没有门,只有一面镜子,和一个永远在重复拍肩动作的影子。
我站在门前,犹豫了一瞬。
然后,我转身离开。
因为我知道,真正的恐怖不是被困在幻觉中,而是明明看清了一切,却依然选择服从。
那一拍,不只是记忆的钥匙,更是奴役的烙印。
而我,早已不是第一次说那句话。
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夜深了。归忆所的灯光依旧亮着,像一座永不熄灭的灯塔,指引着迷失者归来。可它照亮的,从来都不是出路,而是更深的牢笼。
我回到自己的房间,脱下白大褂,挂在墙角的衣架上。铜质徽章在昏暗中泛着冷光,上面的“归忆所”三个字,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什么。
我躺上床,闭上眼。
等待下一记拍肩。
等待下一个轮回。
等待,再次说出那句话——
“欢迎回来。”
“现在,轮到你了。”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侠客书屋(m.xiakeshuwu.com)诡异的公交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