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布驾车一路狂奔，一刻钟后来到了那片芦苇荡，那里已经停了一辆三驾马车，兴许是上次受袭的缘故，今天护卫的人比上次多了些。
无需指引，先布跳下车来，直直往那条他亲自砍伐出来的通道走去，通道的尽头是碧波荡漾的湖面，与一个玉立在湖畔的曼妙身姿。
“先布将军，你来了…”
一如既往，长发如瀑，雪肤红唇，薇姒娇媚横生的脸庞转过来，微微一笑，打招呼道。这一笑如同千钧捶打在先布心上，使其不能喘息。
薇姒又看向湖面，平静地问道：“那件事…将军知道了吧？”
先布点点头，默认了此事。
“如果没有太大意外，下个月初五，我可就要入缙安氏的门，嫁作人妇了…”
先布顿时觉得心头如千百只蚂蚁啃噬。
薇姒微微一笑，说道：“我曾无数次想象，我的郎君，必定是一方盖世英豪，在那大好日子里，头戴紫金冠，身着黄金甲，鲜衣怒马，八抬大轿来娶我。那一日，将军不顾险境，救我于危难之时，看着将军宽大的背影，我当真以为将军就是可托付终身之人…”
言及此处，一滴清泪沿着脸庞滑下，滴落在先布刺痛的心上。
“可终究，薇姒只是一介提线木偶，只能任人摆布…将军，你说，薇姒该如何是好？”
先布攥紧了拳头，高声道：“不要嫁！”
薇姒又笑了，笑得无比凄凉，反问道：“不嫁又能如何？将军可能娶我？”
一句话却是把先布问愣住了。他能吗？他当然不能，他只是一介庶子，即便是长子，即便立功无数，他还是庶子，没有强大的母族，也没有继承家业的资格，所有人都只当他是个外人。
可他不甘心，强自镇定道：“我可以带你走，带你去别的地方，我这一身武艺终有出头之日，决不让薇儿受苦！”
“可薇姒的父母亲怎么办？薇姒的胞弟怎么办？”
这一问将先布问得张口结舌，他的父亲不过将他视作工具，他的兄弟更是将他视作外人，可薇姒的家人可不是这般，那该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先布的思绪一团乱麻，如同无数的藤蔓将他缠绕，不见天日。忽然，他的心中升起一个可怕的念头，这个念头甚至于将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薇姒见先布脸上闪过一瞬的狠厉神色，心中一喜，面上却是呜咽起来。此时阴沉的天空突然下起雪来，她抬头看着漫天的雪花，喃喃道：“下雪了…想不到第一次与将军共赏雪景，也将是最后一次…今日过后，薇姒将依照规矩，阁中静待吉日…”
“不！不！一定还有办法的！一定还有办法的！”
先布癫狂地喊着，他不愿就这样放手。
“办法吗？”薇姒眼中闪过一丝冷色，平静道：“办法是有的，如果将军就是北户氏的家主的话，依照北户氏的强大实力，将军自当是有办法的…”
“北户氏…家主？”先布愣住了，然后那股念头又再次升起，压都压不住。
“妾身曾听闻，大丈夫身居天地之间，岂可郁郁久居人下…今日别过，不知何时可再见将军，将军珍重…”
说罢，薇姒款款欠身一礼，转过身去，向着芦苇荡外走去。
“妾身…”
先布喃喃念叨着这个词，这是已婚女子对夫君的自称，这就是她的心迹吗？先布望着薇姒离去的背影，心中不禁五味杂陈。
…
回到北户氏庄园，一个家仆急急跑来，说道：“将军，将军，家主正要找您呢，您赶紧点吧！”
在北户氏，“少家主”、“少主”是嫡子的称呼，如他这般的庶子是不会被这样叫的，属于他的称呼也就只有他的军职了。而嫡子都有效忠的武士，跟随他的只有家仆，这就是地位的差距。
来到堂前，父亲正在与两个弟弟商议事情，见他到了，便随意指了指一边的椅子，示意他坐下。先布躬身行礼，便听命落座。
北户氏家主俞罔说道：“叫你来不为其他，就是缙安氏三子无疾与伯女的婚事，届时德隆随我赴宴，德重守西门，你守北门，此事极为重要，可明白？”
“德”是这一辈嫡子的字号，而作为庶子的先布自然是用不得的。
“唯！”几个儿子拱手应答道。
俞罔满意地点点头，随即又看向先布，问道：“今天早些时候，你是不是在城中那处酒肆，与缙安氏的子弟起了争端？”
先布只得低头承认了此事。
“哼，不争气的东西，那缙安氏与我家互为臂助，同生共死，你不想着与之结交，竟然还薇伯女争风吃醋？真是给我丢脸！”
先布只不言语，默默承受着，他也不知道从小到大这样的数落究竟经历过多少次了。
似乎觉得数落够了，俞罔又缓和下语气，丢一颗甜枣道：“你啊，年纪也不小了，待到此番事情结束，我给你说一门亲事，卿族的庶女或者小门户的嫡女，到时候你看着挑，中意了我给你发个帖去。”
先布只唯唯诺诺地连声称是。
“好了，你下去吧，我还有事与你的两个弟弟议论。”到这，俞罔就把他打发走了。
先布无精打采地回到自己的院落，大雪仍在纷飞，渐渐将一番屋舍楼宇点缀得一片银装素裹。家仆将他迎入院中，就忙不迭地去烧火了，独留他一人在此踌躇。
他望着漫天大雪，从小被无视、贬低、冷落的种种画面一一飘过，父亲视他为累赘，直到他展现过人才能，在军中打出一番作为，才堪堪入得父亲眼中；兄弟视他为草芥，恨不能将他排挤出家门；他们哪里是家人？他们就是将他视作工具，一旦他没有了用处，先布毫不怀疑自己会被扫地出门。
此时又不禁浮现与薇姒临别的场景，那片薄薄的红唇颤动下，涌入他耳中的那句言语。
“大丈夫身居天地之间，岂可郁郁久居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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