绳直面色沉凝,手指轻抚腰间轻颤的玉尺:“院内能有此等修为……除却雷祖,我想不出第二人。即便是院长,艮尘,白兑...也绝难做到如此不着痕迹。”
玄谏黑眸深处暗流涌动,缓缓道:“我探过,此人之前炁息微弱,如寻常杂役无二,如今看乃刻意隐匿。此番...是故意亮出爪牙。”
长乘步履未停,声音清冽如旧:“慎言,前行。”
几人不再多言,各怀心思,化作数道流光,朝着坤宫方向疾驰而去。
风啸中,树影婆娑如列兵。
然而,就在身形掠起的刹那。
长乘的神识如无形的水波,悄然回卷,无声无息地拂过那方静谧的凉亭…...
只见——
微光映照下,那身着褐袍、面覆具的身影,并未离去。
蜈公正独自立于亭中,姿态莫名地“俯视”着下方光晕流转的“镜花水月”。
那面具的朝向,仿佛在审视,又似在……守候。
长乘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一蹙,未发一言。
他身形加速,汇入前方流光,消失在浓稠的夜色与呼啸的林风之中。
…...
…...
夜色如墨,将坤宫深深浸染。
殿宇飞檐在月色的洗炼下,泛着青玉般的幽光。
四周古木的枝桠在夜风中微微颤动,枝叶间筛落的月华在地上投下蛛网般破碎的影。
灵植摇曳的冷光,如同暗夜中无声睁开的眼,为这片天地平添几分不属于人间的诡谲。
……
长乘几人行至宫门前,步履同时一滞。
一道熟悉的炁息如游丝般掠过灵台,转瞬,难觅其踪。
目光无声交汇,几人步伐加快,衣袂带风地踏入殿内。
只见,启明长者负手立于殿前,面色铁青,胸膛微微起伏。
而软姐儿则端坐金丝楠木大案后,慢条斯理地品着茶,脸上同样覆着一层化不开的寒霜。
“院长,肙流掌门。”
长乘几人入内,虽面有疑惑,仍执礼甚恭。
启明院长重重一挥手,声音带着压抑的焦躁:“坐吧。”
几人目光扫过下方光洁如镜的地面,皆沉默不语。
左侧景象中,蜈公仍如鬼魅般立于他们方才离开的凉亭;
右侧,下方静室内依旧一片死寂。
长乘率先落座,开口问道:“发生了何事?”
“肙流掌门!”
启明蓦地一喊,转向软姐儿,语气激动:“我知您深谋远虑,此路若通,确能让他们脱胎换骨!可他们是活生生的人,不是谁都有雷祖那般修为!”
“您这……分明是在拿他们的生命赌个不确定性的万一!”
他拂袖,指向映照着兑位景象的地面,急道:“白兑自幼执拗,认定之事绝难更改!若让她在本源处感知到唱若的气息,该如何收场?!”
几人闻言,皆是一怔,不明所以。
启明继续道:“艮尘心性稳固,自然无碍。雷祖转世的迟慕声,底蕴犹在,想必也能应对,可那少挚! ”
他声音陡然尖锐:“我们翻遍了他的过去!干净得像一张白纸!”
“孤儿,求学,入院……除了一个会画画的爷爷,毫无异常!他太干净了,干净地太过诡异!”
“…更何况…怎么能一入院便能觉醒如此骇人的力量!?”
启明说着,话语一顿,目光似无意间掠过长乘:“还有离祖……”
忽的,启明调转矛头,指向那片巽界,声音里带着痛惜:“就说这风无讳!”
“那孩子……三次入界,皆眼睁睁看着爹娘被龙卷风撕碎!活生生地……绞成血肉!”
“现如今再将他投入本源之处,若他心生疲惫,不回来了呢?!”
绳直几人面色骤变!
巽界之后……竟是如惨烈?
风无讳这三番五次……竟是在反复经历这等剜心之痛?
那其余几人……
此刻,长乘几人脑海中同时浮现出那六人每次自界内归来时的模样——
陆沐炎归来时那双空洞染血的眼眸...
迟慕声压抑的喘息,近乎自残的清洗...
风无讳疯魔一般的摔东西,歇斯底里的狰狞与隐忍…..
少挚看似平静却暗流汹涌的侧脸……
白兑直直跪地,崩溃痛哭…...
甚至就连艮尘,都像是被谁直直甩出来一般,吐血不止…...
若几人都是经历了此等心魔摧残,却...仅三次便能破障而出……?
实在难得…….
未及几人细想,软姐儿冷哼一声,打破了沉默:“正因他们破了此世心魔,此刻回归本源,才是最佳时机!”
“难道要等日后出任务时,误打误撞闯入本源,那时又该如何应对?!”
几人听得云里雾里。
若火率先按捺不住:“那什么……有没有讲解步骤啊,你们唱的我听不懂啊?”
玄谏沉吟片刻,漆黑的眸中闪过一丝了然:“嗯...意思可是,眼下这几人不适合继续深入目前的‘界’,风险过大。”
“但...唤我等前来,又能做些什么...?”
软姐儿与启明的目光同时落在玄谏身上。
不愧是以智计着称的坎宫首尊,直指核心。
启明看了玄谏一眼,眼中划过一丝沉痛,解释道:“...第一道界,是将他们的神识强行嫁接入过往时空的定数之中。本质而言,他们仍是彼时彼地那人,身高体重都是那个样子。”
“因过往果已成定局,无论如何挣扎,因果不可改,所以几人无论怎样皆无法改变结局,故能锤炼心志。”
启明语气转为沉重,带着迟疑:“但这第二道界……便非时空缝隙那般简单了。”
他环顾几人:“...这第二道界,乃是传送。”
“是……真正的放逐与回归。”
传送?!
长乘瞳孔骤然收缩!
启明无奈,背着手低头踱步:“此刻,玄极六微,已被送回他们各自本源所在的——自然界。”
“此乃机缘,有助于他们提升修为,寻回失落的力量。但……”
启明重重叹息,再道一句:“这第二道界,是实打实的传送啊…...”
“什么?!”
长乘霍然起身!
他素来平静的脸上首次出现裂痕,瞪向软姐儿:“胡闹!”
满殿死寂!
所有人都被长乘这石破天惊的失态震住!
长乘却浑不在意,再无平日的翩翩儒雅,只剩下焚心的焦灼:“且不论他们是否愿意从本源归来!”
“眼下,他们能力未复,白兑、艮尘或无大碍,少挚深不可测,甚至就连迟慕声与风无讳或也可自保!!但是!”
长乘咬牙:“但是小炎...!”
“你们可知她的本源之处,究竟是什么地方?!”
说这话时,长乘怒目而瞪,并没有看向几人,而是直勾勾看向软姐儿,几乎是咆哮而出,震得殿内灵光摇曳!
那是熔岩炼狱!
是冥烨被永世囚禁之地!
是这离火晶石四千年因果纠缠的起点!
你们把她……送回去了?!
长乘只觉得体内炁息翻涌,丝毫不顾及这张一贯维持着温文尔雅的面具!
那股剑拔弩张的气氛,几乎凝成实质!
仿佛下一刻,维系表面的平静,就将彻底粉碎!
软姐儿终于抬眸,眼底是一片亘古不变的漠然,只轻轻一个挑眉:“哦?”
长乘如遭雷击,瞬间僵立。
刹那间,心念电转,所有线索串联成一条冰冷的锁链——
电光石火间,他已然明了——
软姐儿此举,分明是在逼他,逼迫他亲自前往……熔岩炼狱。
一者,他绝不可能坐视陆沐炎以如今这凡胎肉身,在海内本源涉险。
二者,若陆沐炎在彼处遭遇冥烨……后果难料。
冥烨若将真相和盘托出,以她的心性,该如何面对少挚?
三者,若少挚知晓陆沐炎身处熔岩炼狱……
莫说杀她这等轻易之事,西方白帝盛怒之下…...那沉寂万年的怒火,足以将易学院乃至人间化为焦土!
软姐儿的确希望他六人能试炼成功。
正是因为太希望了,所以不惜拉这四人下水!
不惜…逼迫剩下三人以命相护,只为护卫几人破界归来…...
…...
真棘手啊…...
长乘顿了顿,忽地轻笑一声。
他嗓音意味难明,幽幽然道:“若几人当真回归本源,且身处险境……山泽通气,艮尘与白兑自会相遇,互为援手。”
“雷风相薄,迟慕声与风无讳或许也能相互照应。”
但……水火不相射,卦象交错,坎离难容。”
长乘直勾勾看着软姐儿,眸色冷然,神情淡漠:“若离火有难,坎水那位……”
软姐儿冷声打断:“个人命中劫数,绝非独独针对她离火。怎的别人承受得住,她离火便不行?”
启明在一旁听着,眉头紧锁,深思道:“或者说……你们能否随之而入,从旁护佑一二?”
软姐儿的唇角,极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快得如同错觉。
长乘与她冰冷的目光在空中交锋,瞬间读懂了那不容抗拒的意志。
他缓缓垂下眼帘,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声音低哑得几乎听不见,仍不死心,追问一直沉默的启明:“汤爷,此法……不能终止么?”
启明长叹一声,疲惫之色尽显:“……若能自那界内走出,并非仅有四次机会,而是竟能借此踏入本源修炼四次……”
“长乘啊,若他们真能从本源归来,日后执行那些任务,其效用,远胜我全院倾巢而出。”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几人,补充道:“王闯回来了……”
汤爷垂下头,带着某种沉重的暗示,又道一遍:“只有王闯…一人回来了。”
什么?
殿内空气瞬间冻结!
若火几人对视一眼,一言不发,眸色骇人!
长乘眼眸深处,闪过一丝冰冷的了然。
呵呵……
时机,真是巧合得令人心寒。
此刻,此刻。
棋盘已亮,他再无退路…...
这熔岩炼狱,他非去不可。
息壤神……真狡猾呐。
几乎同时,玄谏已然洞悉全局,他拂袖起身,黑袍如夜:“我去。”
若火啐了一口,独眼中是豁出去的悍勇:“老子虽成了废人,但替离祖挡几下,总还是够的!”
绳直腰间的量天尺微鸣,言简意赅:“嗯,我同去。”
…...
这出戏码…呵呵…...
这本就是汤爷与软姐儿搭好了台,等着他们自愿登台。
但有些路,明知是局,也要走。
其实,又何须如此迂回?直言便可。
他们……本就心甘情愿。
此刻,坤宫静谧,六人沉默。
然,众人心中各自雪亮。
那层窗户纸已被捅破,却又默契地不再深究…...
令人窒息的沉默蔓延。
…...
…...
静默片刻。
终于,软姐儿再次开口,声音平铺直叙,却字字如铁律:“并非进入本源修炼四次。”
她环视众人,目光最终落在虚空:“而是……仅有四次逃生回归的机会。”
“子时开启,午时关闭。”
“必须于午时前抵达传动点,方能归来。错过时辰,……便困守一日。”
她语气微顿,换了一种更显悠远漠然的语调,留下最后一句冰冷的话语,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若四次尽失……”
“……明年的这几日,通道仍会开启。”
语毕,软姐儿不再多言,拂袖转身,迤然离去,消失在殿内深处的阴影中…...
…...
明年?
呵呵,在场之人都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启明重重揉了揉眉心,声音充满了疲惫:“接下来……你们各自安排吧。”
话落,他深深看了长乘一眼,目光中似有千言万语...
最终,却只化作无声的嘱托,随即也转身离去。
而就在启明身影消失的刹那,长乘蓦然起身:“诸位,我去离界。”
几人一怔,皆诧异看向长乘。
长乘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若火身上,语气斩钉截铁:“我必须去离界。”
若火独眼中情绪翻涌,最终,化为一声粗嘎的苦笑:“……谢了,兄弟。”
玄谏正要开口:“我……”
他话音未落,长乘已接过话头,布局落子:“劳请玄谏师尊与若火,同往艮界与兑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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