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女相见无温情,
数载亏欠意难平。
与耿懿的道别,过于仓促和简单。次日一早,江邱便早早地领着莫恩来到了陆一鸣与伊在望的住处,交代清楚时宇宗主的休养地之后,二人就离开了。江邱和伊在望还要会见其他参选者,就没有陪同陆一鸣。江邱还说道:“元元可能要在午后才能到了,到时我回去接她,你不用操心。”
莫恩本来长得就不像艮字人那样高大威猛,她的母亲莫无己被视为艮字异类,而生父又是时宇,所以莫恩看起来倒是和现在的陆一鸣年纪不相上下。莫恩问过江邱,为什么自己会被带去面见兑字门的宗主,换来的也只有一句:“等你见了之后,自然会知道的。陆一鸣,你要更加细心一点。”
陆一鸣领着莫恩径直来到时宇休养的卧房,考虑到小公主毕竟是女孩子,还是让乾字门的弟子通报了一声。等那名弟子再次出现,对着二人做了个‘请进’的手势后,陆一鸣便迫不及待地快步走了进去。
此时的时宇根本无法下床,他依偎在几层被子堆砌出来的靠背上,肩膀吃力地动了动,似乎是想调整成更舒服的姿势。显然,是刚才那名通报的弟子,刚刚把时宇扶坐了起来。一年之前,虽然在八门宗主之中实力较弱的时宇,在无极岛上也算是意气风发。
可现在倚靠在床被之中的,分明就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他面色蜡黄,嘴唇干裂,能看到杂乱的胡须被呼吸吹得颤动,却不见胸膛有任何的起伏。干枯的头发也不听话地炸开,似乎风一吹,枯发和人一样就会断裂。陆一鸣对时宇有着至亲般的感情这件事,任何人见到时宇如今的状态,都会非常容易理解。
浑浊的双眼费了好大力气才看清陆一鸣的身影,时宇沙哑地说道:“一鸣,你来啦?那是……”
陆一鸣一边说话,一边迅速走向时宇,他们二人之间早就没有了繁文缛节,只有‘父子’之情。陆一鸣说道:“伯伯,您先别说话,我带来的有舒心丸,您先服下一颗,咱们慢慢说。”
陆一鸣将药丸倒在手心,随后对着莫恩使了个眼色并指了指桌子上的茶杯,莫恩“哦”了一声,手脚麻利地为时宇递上了一盏茶。陆一鸣看到时宇就连吃一颗药丸、咽一口茶水都非常费力,他强忍着鼻尖的酸涩,转头看向莫恩,小公主也是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毕竟在她面前这如同冢中枯骨的老人,可是兑字门的宗主啊!
陆一鸣端着茶杯,静静地等待时宇气息逐渐平顺,就在时宇将目光再次投向莫恩时,陆一鸣抢先介绍道:“伯伯,刚才给您敬茶的人是艮字大陆的公主、莫兰山的侄女、莫无己的女儿——莫恩。”
沉默,良久的沉默。
时宇的眼眶止不住地颤抖,他骨瘦如柴的手因为紧握而变了形,可他的目光一直放在莫恩的脸上不肯移开。不知道是在刻印新的面庞,还是在寻找旧的容貌。莫恩被盯得手足无措,她想要求助陆一鸣,却看到陆一鸣在轻轻摇头,示意她不要说话。
许久之后,时宇紧紧闭上双眼,如果他此时不是泪水干涸,不知道会不会流出两滴眼泪。又不知道过了多久,莫恩已经在数自己的呼吸了,时宇才重新睁开眼,看着陆一鸣问道:“你决定了?”
陆一鸣回答道:“嗯,决定了。”
时宇:“孩子,我想劝你,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唯一的一次。”
陆一鸣:“您不用劝我,我也不会改变主意的。”
时宇叹了一口气说道:“我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却没料到自己不想让你迈出这一步,唉……”
陆一鸣:“您放心,我自己也能够做到的。”
时宇的声音已经快微弱到听不清了,他说:“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时宇陷入了巨大的悲痛之中,连连抬眼看向莫恩,却还是没有勇气说出来。陆一鸣说道:“伯伯,还是我来吧。莫恩公主,他——就是你的生父。”
莫恩仿佛瞬间被雷电击中一般,她瞪大双眼,用手捂住嘴,完全无法接受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陆一鸣解释说道:“当初在艮字领主城见到莫无己前辈的时候,她亲口告诉我的。伯伯与前辈的结合,本应是艮字大陆打开封闭,接纳外界的一件大喜事。可是当年艮字解放战争,不仅仅是解放了被压迫的女性,更唤起了一场史无前例的反抗情绪。
汹汹民意成为了无尽的战力,也成了一股无法控制的‘瘟疫’。莫无己前辈和莫兰山作为艮字大陆女性的领导者,她们无法对外公布,在战争期间孵化的爱情,那会被视为彻底的背叛。二人不得已分离,天各一方,之后又在莫兰山极端的统治之中,被无情地压制。
在后来,你们这个小家庭的自由,完全被牺牲给了艮字大陆来之不易的稳定。若不是我前往调查坤字领主遇刺一案,这个秘密将会被永远埋葬。”
“那你为什么现在告诉我!”莫恩的心中情绪过于复杂,她感受不到终于相认的喜悦,也感受不到对时宇的怨恨,这种复杂的情绪让她理不清、道不明,最终化为了一股愤怒,愤怒地质问:“你!你们要利用我做什么?要我怎么做?跪下来磕头叫爹吗?!”
时宇顿时觉得胸口撕裂般的绞痛,紧接着咳嗽不止,要不是事先服下舒心丸,他现在一定会咯血晕厥。陆一鸣不停地帮他舒气,他们二人都知道,自己没有资格责备莫恩。从小被告知已经死去的父亲,不仅仅一直活得好好的,还成了八门之一的掌门宗主。而这样位高权重的时宇,居然一次都没有看过莫恩。母亲被软禁,生父从未出现过,唯一让莫恩不觉得自己是被抛弃的姨娘莫兰山,又是这一切的背后操纵者。
陆一鸣终于等到时宇停止咳嗽,莫恩也没有那么激动了,他说道:“我想替伯伯赎罪。”
却看见时宇连连摆手,吃力地说道:“不用,不用……赎不了,赎不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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