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巧梅扛着赵尚，一口气走了几个时辰，走到安平镇实在走不动，便临时在一个破庙躲了一天。
经过一天的等待，发现并没有官兵追来，便在镇上租了一个房子，先稳住脚，把赵尚的伤养好。
在安平镇租房子很方便，不需要证明，只需要把银子交足就行，而巧梅身上的银子正是赵尚赏赐的二十两银子。
巧梅租房没敢找牙人，而是走街串巷打听到的，一进的院子月租是一两银子，押一付三，短期不租。
巧梅一咬牙租了三个月，软磨硬泡，给了房东三两半银子，押金少付一半。房屋里几乎没有家具，只有一张床和一张桌子，还都是破的，甚至没有椅子，最值钱的，也就是大门。表面光鲜。
家中唯一的桌子坏了，吃饭是一个问题，确切地说，对于赵尚是一个问题，对巧梅来说，在哪儿吃都一样，围着灶台吃还方便，吃完饭，直接把碗放在锅里刷了。
所以，巧梅把桌子修理一番，改造成椅子，吃饭的时候把赵尚放在椅子上，俩人围着灶台用餐。
今天与往常一样，两人吃完饭在院子里歇息，巧梅看气氛较为沉闷，时不时地说着近几日发生的事情。
“今天我挖的野菜还是比较嫩，明天我再去那个地方瞅瞅，多挖一点儿。”
“听说，又有一个地方被洪水淹了，这几天镇上来了很多流民，都是外地逃过来的，明天我早点儿去，别被其他人挖走了。”
“来了一个大官审查老爷的事情，好像没有那么严重，等这件事过去以后，少爷，您就可以回赵家了。”
巧梅如同涓涓细流般倾诉着，而赵尚则如同静止的湖水，只是静静地仰望着天空，没有言语，没有声响。
巧梅对此早已习以为常，她并不着急，也不强求，只是安静地坐在草地上，品尝着那些刚摘下的黑色小果子，酸甜的滋味在舌尖上跳跃，如同她此刻的心情一般，宁静而自在
“你走吧。”
傍晚时分，微风轻拂，树叶在风中摇曳生姿，发出轻柔而悦耳的“哗哗”声。
“你走吧。”
声音再次传来，巧梅确定这不是幻听，是椅子上的人发出的声音。
这是赵尚醒来之后，第一次说话，却是把巧梅赶走。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明的情绪。
巧梅的面容隐没在黑暗中，看不清表情。默默站起身，拍一拍身上的泥土，走出去，离开这里，只剩下赵尚一人静静地躺坐在椅子上。
直到深夜赵尚还坐在椅子上，他想，就这样吧，自己都已经这样了，这辈子就这样吧。
清爽的风吹来，赵尚一哆嗦，人有三急，等不得。
一想到自己死后，周边都是尿骚味，赵尚忍不了，站起身要去如厕，左脚一软，摔倒在地上。
这几天不管到哪儿都是那个丫鬟抱着自己去，左脚虽然已经恢复知觉，但是没有用过，所以现在也没什么力气。
费了很大的力气，匍匐前进到一处墙根，扶着墙爬起来，解放了自己。
折腾了很长时间，躺在床上的时候，赵尚已经筋疲力尽，看着屋顶房梁，忽然哭了起来。
他捂住嘴巴，尽量不让自己发出声音，但泪水还是无法控制地滑落。在这个寂静的夜晚，他的哭泣声显得格外凄凉。
他不想死。
身躯残破，不能入仕，无法为父亲奔走，不能为家族争光，更不能雪恨复仇，自己已经是一个一无是处的废物，废物没必要活着。
但...但是他还是想活着，生不如死地活着，只要活着就有一线希望。
次日破晓，赵尚从沉睡中缓缓苏醒，朝阳的柔光轻轻洒落在他的脸庞上，带着几分温暖的抚慰。经过昨夜那场心灵的洗礼，他心中那份“求死”的决绝已然烟消云散。
一个人在小院子里生活，每日的生活简单而纯粹。吃饭、洗漱、上药，这些日常琐事成为他生活的全部。
没有其他人，他不需要再顾忌自己的教养和学识，也不需要在意他人的评价和看法。
只是像个人一样地活着。
偶尔，他会想起巧梅，力气很大，叽叽喳喳的，脾气还不好。他努力回忆着，之前在赵家的时候，这个姑娘是什么样子的？
不怎么有印象，只记得她要出嫁，自己赏给她二十两银子。
她应该是去找自己的男人了吧。
粮食没有了，赵尚把自己捂严实，出门去购买吃的。
先去了当铺，换一些银子，再到米铺购买食物，回到家中，少年面色潮红，十分兴奋。
赵尚想不到自己出门一趟这么顺利，没有人对自己投来异样的目光，也没有人在背后讨论自己跛脚。
将粮食放进米缸，生火，开始做饭，这些事情之前都没有做过，看别人做一遍自己有样学样就会了。
‘咚咚咚’有人在敲门。
赵尚听到敲门声，神情激动，那个小丫鬟回来了吗？如果回来了，自己该说些什么。
当时自己赶她走，也是因为不想拖累她。
她现在回来又是为什么？
如果她是可怜我，带着未婚夫过来看我，我该怎么办？
生气，愤怒，把他们赶出去还是面无表情，以礼相待。
赵尚心情复杂，并没有注意敲门的声音，十分急促。
刚打开门闩，赵尚便被一脚踢倒在地上，疼痛使赵尚整个身子蜷缩起来。
三个衣衫褴褛的男人走了进来，看了一眼地上的赵尚的，之后又在院子里转了一圈。
“这院子真破。”三个人似乎不太满意赵尚的住处。
“驴屎蛋子外面光，以为是个有钱的，结果看走了眼。”
三人对着赵尚一顿输出，把赵尚身上的衣服扒光，粮食，被子，凡是看着值钱的物件都拿走。
此时，乌云密布，雷雨来袭，赵尚躺在地上，雨水淋在他的身上。冰冷的雨水缓解了他身上的疼痛，却无法抹除他身上的屈辱。
雨点如鼓点般密集，赵尚在雨中突然笑了。错了，全都错了，他心中所想，竟然是大错特错。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向来就是弱肉强食的舞台，不抗争，不拼搏，就会沦为别人刀俎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自己在逃避，沉溺于避世的幻想之中。
然而，幻想最终会被现实取代。
看到大门未关，赵尚担心有人经过门口，看到自己如此狼狈的模样。
奋力爬向门口，将大门关上。
起不来，插不上门闩，便倚在门上缓一缓。
虎落平阳被犬欺。
赵尚不由得笑了起来，笑声中带着哭腔，慢慢的嘶哑难听的笑声消失。
只见他靠在门上，月亮被乌云遮住，整个人置于黑暗之中，让人不寒而栗。
是啊，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为何不大胆的一点。
今日，被乞丐欺负，那么，明日，又会被谁欺负......
赵尚微微抬起头，眼睛在黑暗之中闪闪发光。
他对这三个乞丐有印象，今日在街上见过，当时只是匆匆看了一眼。
他们应该就是在那里乞讨营生。
即便是陷入深渊，那位如芝兰玉树般挺拔的少年，也绝非那任人宰割的羔羊。
此刻，少年唯一庆幸的是，还好，自己狼狈的模样没人看到。
身上的疼痛消散很多，少年扶着大门慢慢起来，正要插上门闩，大门忽然从外面推开。
看到来人，少年瞳孔猛缩。
来人脱下外套裹在赵尚身上，把他抱进屋。
“走了，怎么还回来？你应该去投靠你的未婚夫。”赵尚裹着衣服，坐在床上，面无表情地问道。
想要再次把巧梅赶走，但是又希望她留下来。
留下来，陪着自己，一个人的生活太孤单了。
“都没走，还说什么回不回来。那劳什子未婚夫怎么能够同你比。”巧梅直爽地说道，话语中透着深深的关切和坚定。“你在床上躺会儿，我去烧水，泡泡热水，驱寒气。”说着，巧梅就在屋外搬进来一个木盆，紧接着就去烧水。
巧梅随口而出的一句无心之语，却不料被赵尚牢牢地记在了心头。
烧水端水是巧梅的老本行，十分麻溜地干完。
“少爷，过来泡澡吧。”调好水温，巧梅就去脱赵尚的衣服。
赵尚身上哪还有衣服呀，只有一条亵裤，死死地拽住，不让巧梅脱下来。
“赶紧的，你身上哪一处我没有瞧见过，我都没有不好意思，你还害羞啥。”巧梅不耐烦地说道。
此话一出，赵尚的脸烧了起来，这个女人说话好粗俗。
话有些糙，不过确是事实，赵尚养伤那段时间，巧梅衣不解带照顾，刚开始赵尚如厕，都是巧梅帮忙把尿。
当时，赵尚思绪比较混乱，任由巧梅‘为所欲为’，现在赵尚意识很清醒，肯定不会让巧梅‘乱来’。
最终，在赵尚的坚持下，亵裤保住了。
“你这个小屁孩，真多事儿。”巧梅坐在盆边，一边帮赵尚擦背，一边碎碎念。“不脱又怎么样，还不是一清二楚。”巧梅说完，猥琐地往下看。
对于巧梅时不时说一些惊骇世俗话语，赵尚已经习惯，趁巧梅不注意快速调整了姿势，耳朵却不受控制地发热起来。
想了想，自己不能这么怯场，扬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爷，奴婢叫巧梅。”
“嗯，没怎么见过你。”
“奴婢之前是您院子里的端水丫头，不进屋的。”巧梅笑嘻嘻地说道，“少爷您往前一点，我给您擦擦后背。”
赵尚默默地往前挪一挪，曾经，天热的时候每日都沐浴，现在没有条件，很少洗澡，后背确实有些痒，需要好好洗一洗。
这个丫头劲儿真大，后背有点儿疼...
伺候好赵尚之后，巧梅也擦了擦身子，干了一天的活儿，需要早点儿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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