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霁并没有陷入虚幻，也不知里面究竟会发生什么。
但他眼眸看向卫子兮面容时，心里免不了又是一阵担忧。
无论过了多久，明霁仍旧清楚的记得，那年捡到卫子兮时，孩童清澈的眼眸望过去，那是对他的全部信赖。
明霁很少养过孩子，即便是燕时满与楚云端。
当时他们已然能记事，同时能自理生活，明霁本性就是极其清冷的性子，宗门事务还繁忙，除却修炼会指点他们，其他便极少便见到本人了。
他并不是一个会养孩子的人，即便当年路过救了卫子兮，原本也只是想着好好养在宗门里，再给寻个好师尊。
明霁从未想过会惹上这等麻烦——只是当年无家可归的幼童怔怔向他望去，那可怜巴巴的神情立马让明霁软了心，改变了原先的主意。
他弯了身子将那孩子抱在怀里，用从极其耐心的语气哄着，心里也有了决策。
就当是缘分吧，怜卫子兮同自己一样从小没了母亲。
只是不同的是，卫子兮的母亲是被人所杀，而他的母亲却是离开了，那般义无反顾。
去了一个……明霁永远找不到的地方。
“别怕，以后我便是你的师尊了。”
怕惊扰到幼童，明霁再次放柔了声音，气质都温和不少，缓缓伸出手牵着卫子兮，嘴角挂着淡淡笑意。
他怕卫子兮留下那夜阴影，封了大半骇人的记忆。
好在年纪小的孩子也是充满了活力的，卫子兮虽说郁郁寡欢半天，也心里暗暗记着家族的仇，到底还是恢复了之前活泼的性子。
说实话，明霁其实很苦恼该如何养孩子，所以趁着这下凡游历的一段时间，便想着带卫子兮将燕京乃至各地，都去逛一遍。
……好吧，其实是明霁自己想再去看看人间的烟火气息了。
不过他也在想，小孩子总是爱玩的，卫子兮年纪这么小，去的地方应当也少。
于是，明霁就带着他瞧了燕京的盛世，人间的繁华。
“师尊。”卫子兮忽得皱起眉，苦兮兮的揉着肚子，不禁觉得他饿的一点力气都没了。
明霁这才想起，虽然他平日辟谷可以不用膳，但他人也是需要吃饭的，尤其是这么小的孩子……
他再看了眼小卫子兮可怜巴巴的模样，心里那叫一个愧疚。
刚巧路过卖糖人的那里，明霁瞧见卫子兮的眼眸直勾勾盯着糖人，也停下了脚步。
“老人家，来一串糖人。”
“嗯……就画个他吧。”明霁想着又补充了句，看向卫子兮对卖糖人的老人示意。
“可是，师尊，我想要两个。”卫子兮闻言反而摇了摇头，认真的掰着手指头数着，嘴里还不停的念叨：“一串师尊的，一串我的……”
瞧着明霁不说话，卫子兮顿时又委屈起来了，“师尊，我会不会太贪心了。”
实际是明霁觉得这小孩太可爱了，一时被萌的软化了心。
他立马抬手揉了揉卫子兮脑袋，安抚出声：“怎么会?你想要什么，师尊都答应你。”
卫子兮听罢眼眸都亮晶晶的，看向那个做糖人的老人道：“老爷爷，那能做一个我跟师尊在一起的糖人吗?”
老人家估计也是被卫子兮可爱劲逗乐了，连声答应着。
他倒出了糖浆后拿着工具雕刻着，还时不时会眯着眼，仔细打量这两人模样。
“这位小公子，你要的糖人好了。”
卫子兮接过了糖人，惊讶的看着这栩栩如生的糖画，瞧了一眼就发现不同寻常：这分明是刚才明霁摸他头安抚的动作。
他只是凑近些，就闻见了淡淡的焦糖味，都有些不忍心吃了。
“老人家，这是给您的钱。”明霁递了一个碎银放入卖糖人的手里。
不得不说，他想的还是极为周到的。
这些银子既不会遭人红眼，又能改善平常百姓一段时日的生活。
“使不得，使不得。”老人家见此，神情那叫一个惊慌失措——眼前的碎银甚至够他生病的老伴治病了。
但他心智淳朴，推拒不成还想追着递回去。
只是，他再抬眼哪还有这一大一小的去处?
老人家愣愣的站在原地，心里也是一阵感慨。
以己度人，看世间万般苦。
自己这分明是遇见了神仙啊！
他浑浊的眼眸都湿润了不少，嘴里还止不住念叨：“老伴，是神仙啊……”
“神仙来渡我们了！”
……
“师尊。”卫子兮总是很兴奋的，瞧见糖人精致模样时，眼眸里的喜悦都要溢出来了。
他高高拿着木签举到明霁身边：“师尊，你先来尝尝！”
说句实话，明霁胃口挑的很。
但他瞧见卫子兮眼眸里的期待后，犹豫片刻后还是半蹲下身子咬了一口。
糖人丝丝甜甜，属实还算不错。
明霁点了点头，面上扬起笑容夸赞，“还不错。”
卫子兮这才心满意足，他顺着明霁刚才吃过的地方咬了一口，怕被明霁发现又急忙扯开话题：“师尊，刚才为什么给那个老爷爷碎银啊?”
明霁并未发觉他的小心思，听见这句话神色都正色不少，轻声道：“世上苦命之人太多，若是遇见这种，便可尽量一帮。”
“自然……”他语句顿了顿，接着道：“无论何事，在没有定论前切勿相信表面，有时眼睛瞧见的，并非是真的。”
卫子兮彼时还是个小孩，他眨着眼睛有点没弄懂这句话的含义，继续询问道：“师尊，我没明白你的意思。”
明霁并没有说他年纪小，等他长大就懂的敷衍话，反而耐心的解释道：“有些人表面看着极好，但实际并不一定是表面这般，相反，有些看着面相凶，实则心底善良。”
“我们修仙人要做到，便是能辨人，勿轻信。”
“师尊，究竟什么是恶?什么是善，我们该如何分辨?”
明霁愣了片刻，随后叹了口气，“世上几乎没有纯善与纯恶之人，大部分人都是普通人，性情与观念或因环境，或因经历而产生。”
“我们不能通过表面来评判一个人是非。在事情未曾明确前，切勿听信谣言影响，对他人轻易就下了定论。”
“若是真想知道，那便观察这个人的所作所为吧。
明霁说完时，他们碰巧到达了岸边，他干脆掏出铜钱租了个小船，牵着卫子兮的手一同坐在船上。
夜晚融融，天上挂着柔和的圆月。
船头悬挂的红灯笼随风摇晃，船底漂泊的江水也如丝如柔，映衬着周边灯火辉煌。
“轰”的一声一串串鞭炮的被点燃，如繁星一般闪烁于弯月之旁，河对岸的酒楼、人家纷纷忙碌着，呈现着一片家家祥和的场景。
卫子兮见此忽得沉默了，他甚至觉得嘴里的糖人都变得不甜了。
他心中突然感到苦涩，抬头时透过灯光，瞧见那些人家合家团聚。
“师尊，我又长大了一岁。”
明霁一直牵着卫子兮，所以立马就感受幼童情绪变化。
卫子兮此刻身体微微发颤着，豆大的泪珠滴落在明霁的手背上。
“是除夕啊。”
明霁很快就明白了卫子兮的苦闷，掏出手帕擦了擦他脸上的泪痕。
不知为何，卫子兮觉得自己泪水怎么都无法止住，只能抽咽的开口：“从前，我总觉得自己很幸福，有父母疼爱，家庭也富足。”
“如今……”
卫子兮说到这里，忽得停住了哭泣，勉强露出的笑容极其苦涩。
“师尊，我没有亲人了。”
年仅六岁的卫子兮平时瞧着活泼开朗，此刻吐出的话语却是一句比一句酸涩。
“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这些……再也不会属于我了。”
明霁总是静静的听着，听卫子兮说起往事，说起之前怀念的记忆。
之后，他缓缓蹲下身子，看着卫子兮时，瞳孔倒映着的仿佛年幼的自己。
“你的母亲，定想要你开心无忧的活下去。”
卫子兮情绪已然稳定了，他用手背擦拭了刚才脸颊泪痕，眸子呈现的是一抹坚定，“师尊，我想好了，我会好好修炼，同师尊一样，变一个济世救人的修仙者。
“世界上的苦难之人太多、而我以后的责任就是减少苦难。”
其实，卫子兮还有一句话埋藏在心里，从未说起。
他想说的是，相比其他可怜人，自己已经很幸运了。
他遇见了师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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