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是五月底，日头已毒辣得很。李莲花和乔婉娩来到香山脚下的河岸边时，正是一天最热的时候，草木欣荣，岸上渺无人迹，一只水鸟远远地飞过来，准确地捞起一条活鱼，又极快地飞走，落在灌木林的枝桠上。
这里本该停泊着一艘小船，来将他们这二位最后的访客带走。
可是，等了许久，也不见哪怕是一个竹排的踪影。
难道，石水那边出了什么意外，以至于连来接他们的人手都摊派不出？
眼看红日渐渐西斜，李莲花终于等得有些不耐烦起来，他回头看了眼坐在树荫下的乔婉娩，正要想个不这般空等的主意，忽然见到一条大河中，水浪极快地向两边分开去，轻舟如白箭般极快地向他们的方向飞驰而来……
不过眨眼间，那条小舟就稳稳地在他们面前停了下来。李莲花这才看清楚划船的是一紫衣女子，只见她袖子高高挽起，露出浑圆健硕的手臂，左手牢牢抓着船桨，右手则在向他们挥舞，大声招呼着：“娩娩，莲花，快上船！”
来人正是云霄霄。
乔婉娩一见到她，先是欣喜，但是很快又有些担心了起来，道：“可是又招惹上什么人了？”否则，云霄霄此人不是忙着干活，就是忙着给自己找乐子，就连被她拉进四顾门的那些年月里，她都能想尽办法将正事一办完就找不到人影，除非是被仇家追杀，其他时候她又怎会主动来找他们？
所以，乔婉娩一见她，下意识地就道：“这次惹上谁了？”
云霄霄见她真心实意地替她担心，心下一热，面上却是微微叹气，抱怨道：“娩娩，我好歹比你大了好几岁，怎么在你眼里倒成了到处闯祸的小妹了？”
她并未正面回答，乔婉娩便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三人登上小船后，李莲花自觉接过船桨，乔婉娩立即拉着云霄霄到船头坐下，低声道：“这次是谁理亏，说明白些，我好替你想想办法。”
“没事，这次真的没惹事。”云霄霄笑道，“婉娩你要信我，我这些日子就在你家替你看家，连门都没出，上哪儿打架去？”
“当真没事？”乔婉娩狐疑地看向她，“那你怎么这么着急地找过来？”
“很着急吗？”云霄霄嫣然一笑，“那可能是，我想你了。”
“说好了解决完百川院那堆麻烦就回家，结果倒好，你成了百川院的四院之一，这也就罢了，你还马不停蹄地连办了两桩大案子。”云霄霄朝船尾正在划船的李莲花一努嘴，叹道，“当年他忙得成天不见人影，现在好不容易改了，结果你反倒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婉娩，你可知我有多久没见到你了？”
她不等乔婉娩开口，立刻瞪眼道：“三个月！婉娩，三个月啊！”她的样子活脱脱像个被辜负的小姑娘，乔婉娩忍不住笑了起来：“也就三个月嘛，那你可记得当年你为了那件事，一去半年，音讯全无……”
“哎哎哎，别提那事，我当时脑子糊涂了……”云霄霄急忙打断了她的话，双手掩面，笑道，“我就知道，要被你笑话个几十年。”
“我可没想笑话你，实在是……你不说实话，”乔婉娩笑道，“还不快从实招来，这次又出什么事了？”
“为什么每次都瞒不过你？”云霄霄笑了一会儿，这才正色道，“确实出大事了，不过和我无关。”她顿了顿，道：“肖紫衿失踪了。”
“他失踪便失踪了，算什么大事，”乔婉娩不以为然，“他功夫不差，说不定只是去哪儿游玩了。”一想到肖紫衿数月前整日在自家院墙外徘徊，乔婉娩止不住厌烦起来，就连语气都变得淡淡的。
云霄霄却并不这么认为，她从袖中摸出一个荷包，从中取出两截玉镯，道：“婉娩，你可还认得这个？”
乔婉娩接过看了许久，脸色也变了：“这是他的传家玉镯？你在哪儿找到的？”
这镯子通体碧绿，雕作鸾凤之形，与肖紫衿佩剑“破军”的纹样同出一辙，都是肖家祖传之物，肖紫衿一向从不离身。可是现在，这镯子非但在云霄霄手中，还已断裂成了两截。
“他出事了？”到底同在四顾门共事过，乔婉娩还是忍不住关心起来，“你这些日子都在调查石寿村和柔肠玉酿一事，莫非与此有关？”
“不错。”云霄霄道，“有人在姑苏城散播‘柔肠玉酿’的消息，我一听说就派人去盯着，想看看背后之人究竟是谁，结果才过了两天，就听说那里有人打了起来，我追了过去，结果只是几个江湖人在切磋，我就没在意。谁知道，这些人当天夜里就全部失踪了。”
“那天参与切磋的每个人都失踪了，当时肖紫衿也在场，不过他只是喝茶观战。”她又强调了下，“那几家客栈我都派人盯着，结果还是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可有发现什么异常？”乔婉娩道，“那散播‘柔肠玉酿’消息的人也失踪了吗？”
“也失去了踪迹。”云霄霄点头道，“所有人都没有带走行李，也没有人提过要去哪儿。除了……”她顿了顿，继续道，“那天夜里听到有女子的笑声，就如鬼魅一般。”
“角丽谯？”李莲花一直静静地听她们说话，此时忍不住道，“江亭可有消息？”
乔江亭自三个月前就带着罗摩鼎，引南胤势力出洞，所获颇丰，可是就在乔婉娩与李莲花前往元宝山庄后，他就再也没有消息传来。
算来已有一个月了。
云霄霄回想了一下，道：“江亭半个月前曾跟我说，他得到了一点当年快活楼怪物的新线索，我劝不住，只能让他去查了。”
李莲花怔了下，叹了口气，道：“他还是惦记那件事。”
当年快活楼，谢思刺杀血域魔头得手后，那处销金窟立时混乱不堪，魔头的部下和四顾门潜入的诸人交上了手，但听得各处充斥着砍杀声、惊呼尖叫声……就在这一片闹哄哄中，忽然有那么一瞬间，在一处低矮的小屋中，有一白毛怪物出没。
据唯一幸存的目击人所言，白毛怪物浑身长着长毛，四肢很长，只用一只手，就能活活扯下一个人头来。而且它出手如电，眨眼间就连续扯下了四五个人头……
就在这怪物准备继续撕扯下在场仅剩的活人头的时候，乔江亭提剑杀了进来。
不知为何，那怪物一见到他，就怪叫一声，几个起落便消失在了屋后。
乔江亭甚至都没来得及看清怪物的模样，他提气追去，却只见到散落一地的人头，头颅上的眼睛凸出，显示着死不瞑目的痛苦。
然而后来，四顾门的人怎么搜寻，除了发掘出几处快活楼的密室外，都再也找不到怪物出没的踪迹。它仿佛凭空而来，又凭空消失，若非有一快活楼小厮和那活活被撕扯下的头颅为证，只怕众人要以为是乔江亭因为谢思之死而生出癔症来了。
李相夷本也上心追查此事，但是直到东海大战四顾门解散，江湖上再也没有听说过此等怪物出现，渐渐的，他也就抛之脑后了。没想到，乔江亭这么多年来竟从未放下过。
“阿娩，”李莲花想到了什么，忽然脸色大变，“你可还记得封归当时说过的话么？”
乔婉娩似乎也想到了什么，脸色也变了变，悚然看向李莲花：“你是说，这怪物很有可能就是他们所说的那种使者？”
“我很希望不是。”李莲花闭了闭眼，“不然事情要麻烦了。”
南胤封氏一族的封归说过，封氏一族的老幼在一个叫石寿村的地方守护着南胤神明“人头神”的使者，等到时机成熟，这些使者就将如两百多年前那般，为南胤王室的后人荡平天下，打出一个皇位来。
至于那些使者是什么，封归却是怎么都说不清楚，只能不断反复强调它们法力无边，遇神杀神，遇鬼杀鬼，势不可挡。
“那你可知石寿村在哪，怎样进入？”李莲花道。
封归摇了摇头：“这得问封磬盟主，属下还没有资格知道。”
可是，封磬已经死了很久了。
不过好在，还有人知晓它的所有，那人就是——角丽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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