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黑云压城，暴雨崩落。
林识僵着脊背，从林弘益手里接过了一张塑封画。
彩虹？
左边是黑灰渐变，右侧是七彩绚烂。
昏暗盖过眼，寂寥淹了脖。
高高悬挂的彩虹下，高高的她，举起小小的她。
踮起脚、够着手，与苍穹天虹，遥遥不可及。
久久沉默后，林弘益先开了口：“小识，这是你妈妈最后想要送给你的礼物。”
“她说，如果有一天，你不幸得知了她的懦弱，那她想把最后的幸运留给你，来弥补你的不幸。”
林识木然，心头满当当，却又空荡荡。
菜菜，你还是这样自以为是。
你从来不是我的不幸，我才是你的万劫不复。
菜菜，我原谅你了，能不能也请你原谅我的自以为是。
少不更事的我，闭目塞耳，不能好好认识这么好的你，还躲在村口的凉亭里偷偷骂你是疯子。
我甚至，把你关押在昏暗的砖墙门底，怨了怪了忘了你，二十年。
出来吧，还我们，一同自由。
林识静静地望着手中的彩虹，脑海里朦胧的画面转了又转，那些被她强行关押进了昏暗墙底的记忆，竟争相奔涌而出。
书桌旁，她依偎在妈妈怀里，指着白纸上一道又一道绚丽的色彩，倒仰着头问：“妈妈，这是什么呀？”
“这是美丽的彩虹。”
“彩虹又是什么呢？”
“彩虹呀。”妈妈想了想，下巴抵着她的头顶，温柔地掰起她的小手指，带她逐一数着。
“红色，是热爱。橙色，是温暖。黄色，是光明。绿色，是希望。青色，是活力。蓝色，是纯洁。紫色，是浪漫。”
“唔...太难了...不过我记住啦！”她睁着懵懂大眼，笑着反问：“看到彩虹，就是好的，对不对？”
“对啦。”妈妈温柔浅笑，眼底的光暗了又亮，似在自言自语：“彩虹是幸运、是奇迹、是新生的起点...当你见到彩虹的时候，一定要大笑三声，朝天空喊：我是幸运儿啊！”
“好耶。那我什么时候才能见到美丽的彩虹呢？”她拍着手问，满脸期待。
话音刚落，妈妈还没回答，爸爸正好下班回家，提着菜走来，“在聊什么呢？”
“爸爸，你知道什么是彩虹吗？”她故作神秘地要考考爸爸。
“彩虹啊，不过就是气象中的一种光学现象。”爸爸语气平平，转身去厨房。
“不对。”她把妈妈教画的彩虹捧到爸爸面前，还照着颜色逐一讲解。
结果，爸爸一脸不赞同，还严肃地纠正她，并一板一眼地科普了彩虹现象的形成原因。
她的满心欢喜与期待被打破，不由扁起了嘴巴，似乎在难过丢了幸运彩虹。
妈妈拉过她回房，又折身出去，她偷偷开了门缝，蹲在角落里。
“你就不能给孩子留点浪漫的想象空间吗？”妈妈绷着脸。
“浪漫。浪漫能当饭吃？以后她科学考试卷子上问彩虹是什么，你想让她填热爱还是奇迹？”爸爸一摔砧板。
“她还小，你怎么能这样磨灭她的天真烂漫。”
“就是还小，才要教她脚踏实地好好学习，长大后找个好工作，别再像你那样，整天做那些不切实际的梦！”爸爸冷嘲热讽。
“我怎么了？我努力追求自己的梦想还错了！”妈妈突然拔高了音量，声声质问：“当初要不是你，我早在国外进修了，还会沦落到现在这样？”
“我劝你先拿了，是你执意要生下，现在又来翻旧账，有什么意思。”爸爸满脸疲惫里透着厌恶，“我上班已经很累了，不想跟你吵。”
“是，就你累，我在家带孩子是有多轻松啊？”妈妈情绪大崩，突然举起双手狂拍额头。
“你整天呆在家里，知道现在外面竞争压力有多大？我为推销一个产品喝了多少酒、吐了多少次，就为了多赚点钱养孩子，还要还房贷车贷，这些你都关心过吗！”爸爸也突然粗声怒吼。
“不，你从来漠不关心，只知道一天到晚抱着你那不切实际的画家梦！”他抬手撕掉了桌上的那张彩虹画，抛向半空中，“醒醒吧！我们就得认这命。”
妈妈慌张地蹲身兜拢着碎纸片，仿佛在挽留她那破碎的梦。
“你怎么可以撕掉我们曾经的彩虹！林弘益，你变了，当初嗜画如命的你，哪里去了？”她痛哭怒吼。
“是，我是变了。我没有你高尚，没有你那些情怀。我只知道，生活的重负压得我快窒息了。没有钱，怎么生存，没有生存，谈什么梦想？”
林弘益摔门而出，跨过门口时又顿了足，下了最后通牒：“如果你再这么执迷不悟，那我们，真的过不下去了。”
屋里，只剩狼狈的妈妈，抱着破碎的彩虹画，撕心裂肺地崩溃哭吼...
林识久久回不了神。
谁对，谁错。
他们深爱过，又彼此失望了。
各有选择，是她来得那么不恰当。
林识慢慢埋下了头，把自己圈在自己的臂弯里。
眼泪簌簌而下时，窗外却隐隐放霁。
再抬头时，斜对面的桌前，已不见林弘益的身影。
唯有那幅风格迥异的彩虹画，静静躺在桌面上。
林识再度拿起端详，如捧珍宝。
两段彩虹，迥然不同的拼接，看似违和却又自洽。
半是昏暗反见明。
几分静寂衬欢愉。
头顶是广阔苍穹，脚下是无垠厚土。
高高的她，举起小小的她，齐力往右倾了倾。
四目仰望七彩天虹，双手伸向无限光明。
摘下一颗冉冉繁星，送你全世界的幸运。
林识小心翼翼地收起那幅彩虹画，迈出了咖啡厅大门。
骤雨初歇，满地湿洼。
妈妈在前方领路，一步跳一坑，比比谁能不湿鞋。
她学着幼时的模样，左一跨，右一蹦。
笨拙，却有趣。
抬头仰望天空的那一刻，一道七彩天虹，悄然悬挂在半空。
她踮起脚、够着手，便是可及。
她抹干了泪，大笑三声，学着菜菜的模样，朝彩虹喊了一句：我是幸运儿啊！
街角拐弯处，一道身影默默转身离去。
孩子，彩虹是光的折射，也是幸运的反射。
愿你，从此新生，拥抱希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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