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春美再度醒来时，已是三天后了。
她需要的睡眠时间越来越长，像月子里的小婴儿，每天要睡上三四觉。
每一段觉醒，她也不作言语，只是静静地躺在床上，手里捏着那块“价值连城”的定情石头，面无表情地侧头望着窗外。
她没再提起“阿忠”二字，或许她也已忘了，手里这块石头从何而来，意义何在，只是单纯觉得它很重要或称手...
四面空荡荡的苍白，满房静悄悄的沉寂，宛如一片死海，毫无生机。
林识望向窗外的淅沥阴雨，阵阵压抑直逼胸腔，闷得几近窒息。
她在反复回想中忍不住懊悔...
如果自己时刻陪同在厨房里，如果她当时没有追问舌尖探险家的事，如果她能早两分钟结束跟李褒争吵，是不是就能及时阻止这场倒逼退化的悲剧...
在极度自责里，她心头徒生无力感，慌忙抓起遥控板，像是握住了救命稻草，打开了电视，把音量开到了最大。
播放声音的动静，终于引起了郑春美短暂的注意，她回头望了一眼挂在墙上的黑壳子，眼底掠过久违的波动，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看着电视里的相声观众们哈哈大笑，她无动于衷，似乎不理解他们为什么要笑。
看着电视里演员因亲友去世而悲伤痛哭，她也不为所动，无法理解为什么而哭，甚至因为哭声太大而皱眉表露不适。
林识一直更换频道，试图找到能让郑春美感兴趣的节目，最后还是停留在一个美食节目，她才赏脸看了几分钟。
没多久，许是觉得索然无味了，她索性扭回了头，继续望向窗外。
林识连喊了三次“外婆”，她都没有回答，直到喊了一声“阿美”，她才回头望了一眼。
“出去走走？”林识指了指窗外。
“好。”郑春美终于答出了连日来的第一个字。
林识从没哪一刻比现在更觉得，短短一字，堪比天籁！
看来外婆和她一样，都不喜欢白净到空洞的医院病房，总算等到伤势好些能下去走走了。
林识一下来了精神，抓过薄外套想为郑春美穿上，怕剐蹭到未愈的伤口，她放轻了动作，格外小心，但郑春美双臂僵着不松，手指还紧紧攥着衣袖，给简单的穿衣工程增添了不少难度。
当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穿上外套，刚扶郑春美站起身，准备出去时，郑春美突然“嗯”了一声，面上略过几分无措，可转瞬又恢复了平静。
林识并未多想，直到突然闻到了一股令人作呕的气味...
她身形一僵，小心翼翼地抬眸看了一眼，不敢流露丝毫震撼或嫌弃的表情，生怕伤及郑春美的自尊。
可郑春美的情绪并无多大起伏，全然不似最初意外当众失禁时的羞耻难当，仿佛刚才拉了满兜大号的人，并非自己。
林识急忙带郑春美去卫生间清洗，拉下裤子的那一瞬，臭气熏满屋，令人止不住作呕。
郑春美突然惊慌失措，边喊“回家”，边半拖着裤子想要往外走，蹭得到处都是...
林识强压着翻涌的呕意，边安抚“洗完马上回家”，边强按着不配合乱动的郑春美，反复仔细清洗了好几遍，那难闻的气味才勉强散去。
当给郑春美换完干净衣服，扶去坐在病床上时，林识早已大汗淋漓，湿透了全身。
筋疲力尽的她，还得强打起精神，去清洗晾晒衣物，直到快速冲了一个战斗澡，她才勉强恢复一点力气。
可郑春美脑海里似乎被强行按下了“回家”的开启键，时不时常念起“回家”二字。
林识也早在这阴仄的白色牢笼里呆够了，询问医生开药后，她快速取药、办了出院手续，直接打车回了万家老别墅，拒绝了让李褒开车来接。
可能因极度自责而回避，又或者是身负重担、不愿拖累...
她无暇思虑梳理情绪，一时也不知如何面对李褒，如今的她，满心满眼都牵挂着外婆的病情。
当她们回到万家老别墅时，厨房已经被收拾干净了，但烧过的黑痕和烧毁的物件都整齐摆列着，似乎就等她来清算理赔。
林识视而不见，扶着步履蹒跚的郑春美在院里慢慢转悠了一圈，想试试她是否有情感反应。
幸好幸好，郑春美再一次被院里石柚吸引了目光，只是不再像之前那样摘树叶盖上了。
她一望便是好几个小时，林识索性端了长凳来，陪她静静坐着。
万孝义妻子等了又等，有些按捺不住了，她隐着不悦面色，话里话外都在暗示要赔钱。
林识不理置之，转头问郑春美：“阿美外婆。”
“嗯。”郑春美仍目不转睛地盯着石柚，似乎很喜欢。
“家，住吗？”林识组织出最简练的语言。
“住。”郑春美听懂应答了，竟还破天荒地点了点头。
林识心里涌起久违的欢喜，起身走了几步，站定在密切监视的万忠义妻子面前。
“我外婆要住。腿脚不便，你们先把一楼腾出来。”
“那怎么行！”万忠义妻子脱口而出，又缓声解释：“你看啊，叔公叔婆在这住那么久，用处最多的就是一楼，一下要腾确实麻烦，再说混住在一块真的很不方便啊。”
“也是，混住不方便，还是你想得周到。”林识点着头，话锋一转：“还请叔公叔婆尽快找到方便的住处，搬出去好住得舒服点。”
万忠义妻子面色一变，忙赔笑说：“其实也还好啦，要不你和嫂子住二楼，上面东西少，就走几步楼梯，也一样方便的。”
林识不由冷笑，无意打太极，拿原话回堵：“但我觉得不方便。二楼不便，混住更不便。”
她毫不客气地下了临时决定：“房子也该找了大半个月了吧，还请三天内搬走。”
她本想留点余地，念一份浅薄的血缘，倘若他们不如此吃相难看还贪得无厌，她让出居住权倒也无所谓，反正空着也空着，留给有需要的人也算是物尽其用。
可如今看来，还是她太天真了。
有些人就是如此，你让一分，他便得寸进三尺。
果然，万忠义妻子立即暴怒而起，又是打电话喊万忠义回来，又是撒泼大吼，喊附近街坊来评评理，甚至哭天抢地着：“夭寿啊，要逼死人了啊...”
林识毫不动容，面色愈冷，立定于原地，任其一哭二闹三上吊。
不耐再浪费时间，林识掏出手机，拨出了搬家公司的电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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