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华灯映影，给庸州城带来了一份宁静与温暖。
晚膳前的间隙里，谢珏在厅堂之中与人闲聊，东扯西扯半晌，最后才将问题扯到了庸州为何还有人使用金银流通之事。
那名食客大哥也是个实诚人，左看右看没有见到疑似官府的人，方才说道：
“公子有所不知，朝廷发行交钞的目的是想平抑物价，再加上轻巧方便携带，最初的时候庸州物价的确降了一些，老百姓们也都是乐得使用的。”
谢珏看那人讲的上气不接下气，亲手斟了杯茶推过去，“小哥别急，慢慢说。”
食客不知对面坐着个大人物，饮了口清茶就将百姓们的困扰倒了个一干二净，“可有些人兑换回来的纸钞没几天，眼瞅着崭新的纸币就变成了昏钞，大渊朝老百姓的经济往来中，买卖的双方都是不接受昏钞的，此时就只能再去官府烧钞再兑换新的纸钞，中间还要收取工墨费，还要按照一定比例折旧，原本一百贯的真金白银到了最后可能只剩五十贯，你说，这官府不是拐弯抹角坑人吗？”
谢珏神色一变：“渊统交钞上市不足一月，纵然流通中多次换手导致磨损受污，可这么短时间内出现了大量昏钞还是不太可能的，你确定，百姓从交钞库里兑换回来的纸币都是昏钞？”
食客道：“头先拿回来的的确不是，可是钱不可能一下子就花完，有些交钞不知怎么放着放着就成了昏钞。眼瞅着真金白银最后变成了一堆废纸，老百姓们挣的都是血汗钱，谁还敢将自己手中的金银拿出去兑换？只好私下里偷偷使用金银买卖，至少不会面临贬值的风险。”
谢珏眸色逐渐暗沉。
纸币发行与流通全靠官府的信誉维持，如若老百姓们对官府失去了信心，那纸币又如何能亨通天下，又如何能改变大渊朝哪个钱币混乱、物价横飞的时代？
客栈门口发生一阵骚乱，是谢潇领着一帮奴仆回来了，谢珏向食客道了声谢，也跟了上去。
她提着裙裾大步跨上木阶，在庸州城内走逛了一整天，晚间回来时脚踝还酸胀不堪，幸好谢珏提前为她准备好了饭食，仆人也灌满了足浴盆等在一侧。
谢潇秀发轻挽，纤细莹白的脚踝浸入热水之中的那一刻，浑身疲惫尽散，整个身体都软绵绵地如飘在云端一般。
膳桌上摆着精致可口的饭菜，一侧还有个个细长精致的雕花盒子，谢潇刚歇了脚就过来用，却发现朦胧的灯光里，有个郎艳独绝的背影正在聚精会神地端详新兑换回来的交钞。
他认真的样子如同一个专注雕琢的工匠，纸张上每一个细节都逃不出他的眼睛。
一双崭新干净的筷子夹起一块鱼肉放入对面的碟中，谢潇歪着脑袋打量他：“三哥，你常同我说用膳是头等大事，怎么今日自己却又不肯遵守了呢？”
谢珏不觉她的催促，眉头仍然紧锁，“这些交钞无论红印、编码还是暗记都与朝廷准用发行的无异，可为什么却有人说到手之后，便变成昏钞了呢？”
谢潇吞了口水晶虾饺，道：“头批交钞都是采用桑树表面树皮与其木质中间的一层薄如蝉翼的内皮作为原料的，短时间内被污损的可能性还是很小的。”
“会不会这上面被涂抹了一层特制的药水？”谢珏指尖捻着纸张屏息听着声响。
谢潇道：“先放一夜看看。”
他又说：“跟着你去兑换的奴仆们可还在？”
谢潇道：“在，借太子之名专程从官府请过来的见证人，事情还没办完呢，怎么肯走？”
谢珏点了点头，“你在他们面前露了脸，明日的事情就由我出面，你就在客栈中好好休息，大队人马约莫明天晚上就要到了，后日可有得忙了。”
“不要紧，我在他们面前都是戴着面纱的。”
谢潇如何能不知交钞库里晚一天关闭，就会多留出一张有问题的交钞，但还是觉得谢珏行动太快了：“三哥，证据充分吗？”
谢珏拍了拍面前的一沓纸钞：“这不都是证据吗？”
她不明所以：“听百姓们说，这些交钞有的放一段时间会变为昏钞，有的是放一夜就会变，明早是何情况还未可知呢……”
谢珏轻笑一声，从一旁一沓纸钞中取出一张给她，“闻一闻有什么味道？”
谢潇闻了闻，的确有些不对。
她随后又拿了一张交钞撕下一角，放在唇角嚼了口又吐出来：“有些甜津津的，是榆树皮！”
谢珏心中却早已了然：“你兑换回来的都由那些见证人守着，这是其中随机抽取的十张大钞，其中两张都是假钞，撇去还有可能变成昏钞的，你觉得，兑换出来的纸币，到了百姓手中真正能用的有几张？”
她立刻理清了其中的关窍：“用榆树皮来仿造桑树皮的纸张，可能朝廷铸钞的方法已被泄露，也有可能发行的真钞被交钞库中饱私囊，提举司这两个地方都要严查！”
谢珏的手抚上桌沿的那只雕花锦盒，“这件事晚一天朝廷就会损失更多的钱，必要快刀斩乱麻。”
新的渊统交钞上市不到一个月，就有假钞昏钞层出不穷，这背后鱼肉的是百姓们的血汗钱，还消耗的是朝廷在百姓们当中的声誉和信誉，谢潇没想到大渊的朝堂已经昏暗到如此地步。
这一晚，太子亲卫们被谢珏连夜召回客栈整装待发，第二日一早，他就带人去了交钞库，并张贴了告示向百姓征集证据。
抓捕交钞库的官员时，眼看层层黑甲士兵手持利刃锐气逼人，昨日那两名负责兑换的官差险些吓的尿了裤子，却还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口中振振有词：
“放开我！”
“我们可是受太子殿下与户部直接管辖的，就连庸州当地的官老爷都是动不得的，你们凭什么抓人？”
在庸州这地界，官抓民的常见，但官抓官的还是很少见的，阵仗如此浩大，交钞库门前，自然吸引了众多前来看热闹的百姓。
昨日那个当先起意给谢潇兑换假钞的八字胡官差还在殊死抵抗，“凭什么抓人？”
张响指着昨日跟着谢潇上门的一众奴仆，道：“昨日他们在这里兑换出了假钞，这些人就是凭据。”
“整日从我们这里兑换的百姓多了去了，谁知道他们出了门又转了几手？当场不点清楚，我们概不负责的。”
其中一人自怀中掏出了几份只隔一夜就变样的钞票，道：“我们都是奉太子命令从隔壁州府调过来辅助调查昏钞一案的官吏，这些可都是昨日从这里兑换出来的，你们又作何解释？”
试图要混淆视听：“胡说，昨日前来兑换的分明是一位说着吴语的年轻小娘子！你们的穿着根本不是本地的官兵和官吏，大家不要相信他们，定是来冒充官兵前来抢劫交钞库的！”
“放你娘的狗臭屁！”
张响心中奇怪殿下身边哪里有会说吴侬软语的小娘子，怪不得殿下将他们甩得远远的，莫非是专程提前过来，好与喜欢的姑娘相会的？
张响又骂了一句，“睁大你的狗眼看看，你爷爷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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