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碾过青石板路的声响渐歇，克洛莉丝跟着几名莱顿士兵走进克罗斯蒂亚大使馆。
大门推开时发出沉闷的吱呀声，门内是铺着暗红花纹地毯的门厅，墙壁上挂着褪色的油画。
还没等她看清周遭陈设，一个身影就快步从门厅侧面的回廊钻了出来，脸上堆着过分殷勤的笑，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像揉皱的纸。“
哎呀呀，敢问各位是不是来自莱顿沙夫特里希国的特使大人？”
男人声音带着刻意放软的谄媚，眼神在几人身上来回打转，最后落在克洛莉丝浅粉色的裙摆上，笑意更浓了些。
他看起来四十出头，身材微胖，穿着一身熨烫得还算平整的深灰色制服，领口别着一枚小小的银质徽章，只是袖口沾着点不易察觉的灰尘，显得有些潦草。
克洛莉丝挑眉点头，语气带着几分少女的娇俏：“没错，就是我们。”
话音刚落，身旁的士兵立刻上前一步，将克洛莉丝护在身后，手不自觉地按在腰间的佩枪上，眼神警惕地打量着男人：“你是谁？我们莱顿的接应人员在哪里？”
男人脸上的笑容丝毫未减，连忙躬身行礼，动作略显笨拙：“各位特使大人莫急莫急，在下是这里的管事，艾利维鲁·克劳纳歌德。
大使先生正在楼上处理公务，特意吩咐我在此等候各位。
有任何需求，各位尽管吩咐在下便是。”
“既然如此，先给我们安排房间。”
另一名士兵沉声道，“等我们安顿好，再去面见大使。”
“好的好的，都已经准备好了！”
艾利维鲁连忙应下，双手在身前搓了搓，目光又飘向克洛莉丝，语气愈发殷勤，“这位美丽的小姐，想必一路旅途劳顿，要不要先喝杯热茶歇歇脚？”
克洛莉丝摆了摆手，眼睛亮晶晶地看向他：“喝茶就不必了。
喂，艾利维鲁先生，你知道这大使馆周围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吗？”
“好玩的地方？”
艾利维鲁眼睛一亮，立刻滔滔不绝地说起来，“小姐您可算问对人了！
出了大使馆大门，对面两条街全是好地方——既有卖本地特色点心的甜食铺、琳琅满目的礼品店，顺着街往前走，还能看到杂耍戏团的表演，那些艺人抛火把、走钢丝，可精彩了！
旁边还有好几家玩具店，里面的发条小人、布偶娃娃，都是小姑娘们最爱的稀罕物。”
克洛莉丝听得心花怒放，脚尖忍不住踮了踮，转头就对身旁的士兵说：“我出去一趟，你们先在这里安顿，等我二哥回来了，记得告诉他不用担心我！”
“这可不行，克洛莉丝小姐！”
士兵立刻伸手拦住她，语气坚定，“基尔伯特上校特意吩咐过，您不能离开我们的视线范围，这里毕竟是异国他乡，不安全。”
“那你们选一个人跟我一起去不就行了？”
克洛莉丝皱起眉头，耍起了小性子，“这样既没违背命令，我也能出去逛逛，多好。”
“实在抱歉，克洛莉丝小姐。”
士兵面露难色，“上校还吩咐过，我们必须在大使馆等候他回来，不能擅自外出。”
“你们太过分了！”
克洛莉丝的脸瞬间涨红，语气也拔高了几分，
“我都坐了这么久的火车，一直待在房间里快闷死了，现在好不容易到了地方，还不让我出去透透气？
我不管，我今天必须出去！”
她说着就要推开士兵往外走，几名士兵只能硬着头皮拦在她面前，语气带着恳求：“克洛莉丝小姐，您别为难我们了，我们也是奉命行事，而且你刚才在外面已经逛很久了。”
双方僵持不下时，门厅外传来沉稳的脚步声，基尔伯特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他刚结束与国王的谈话，就立马赶到这里。
看到门厅里剑拔弩张的模样，他眉头微蹙，沉声道：“这里发生什么事了？”
几名士兵见状，连忙上前躬身行礼，其中一人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快速禀报了一遍，语气带着几分忐忑：“上校，克洛莉丝小姐想去外面逛逛，我们按照您的吩咐阻拦，她有些不高兴。”
基尔伯特的目光落在气鼓鼓的克洛莉丝身上，少女正嘟着嘴，双手叉腰，眼眶微微泛红，显然是真的委屈了。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走上前，语气放柔了些：“小妹，我知道你一路憋坏了，想出去看看新鲜。
但这里不是莱顿，我们对克罗斯蒂亚的情况还不熟悉，叛军的眼线可能就在附近，你单独出去太危险了。”
“可我不是要单独出去，我让士兵跟着我也不行吗？”克洛莉丝小声反驳，声音里带着哭腔。
“士兵们需要留在这里守卫，万一有突发情况，也好及时应对。”
基尔伯特揉了揉她的头发，眼神里满是无奈，“等我处理完与大使的会面，确认周围安全后，亲自带你出去，好不好？
到时候你想去哪里逛，想去多久，我都陪你，还能帮你挑选礼物。
现在先乖乖待在大使馆，听话。”
克洛莉丝看着兄长郑重的眼神，知道他不是在敷衍自己，心里的火气渐渐消了下去，只是依旧有些不甘地跺了跺脚：“那好吧，我听你的。
但你不许说话不算数！”
“绝不食言。”
基尔伯特笑着点头，随即转头看向两名士兵，语气恢复了严肃，“你们还没去见外交大使？”
士兵们脸上露出愧疚的神色，纷纷低下头：“报告上校，是……是克洛莉丝小姐在我们抵达后，一直想在周边散步逛街，我们没能及时抽身去见大使。”
基尔伯特顺着他们的目光看了一眼克洛莉丝，后者心虚地别过脸，小声嘀咕：“我只是想看看这周围长什么样嘛。”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对士兵们道：“我知道了，这不怪你们，是家妹不懂事。”
“不敢不敢。”士兵们连忙摆手，头垂得更低了。
“好了，外交大使现在在哪里？”
基尔伯特转向正题。
一名士兵立刻指向一旁候着的艾利维鲁：“上校，这位管事先生说，大使在楼上。”
艾利维鲁连忙上前一步，脸上堆着谄媚的笑，双手递上一串钥匙：“没错，基尔伯特上校。
大使先生正在二楼等候您，房间也都已经准备好了，这是各位的钥匙，每个房间都标了号码。”
克洛莉丝眼睛一亮，不等基尔伯特说话，就从钥匙串上取下一把刻着粉色丝带标记的钥匙，对基尔伯特说：“二哥，我先去看看我的房间！”
说完就像只小鸟一样，提着裙摆快步往楼梯方向跑去。
“看好她。”基尔伯特对几名士兵叮嘱道。
“是！”士兵们接过钥匙，连忙跟了上去。
基尔伯特看着妹妹雀跃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身对艾利维鲁道：“带路吧，我去见大使。”
“好嘞，上校您这边请！”艾利维鲁连忙应下，弓着身子在前面引路，眼神却在转身的瞬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异样。
等基尔伯特的身影消失在楼梯拐角，艾利维鲁脸上的谄媚笑容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副精明而谨慎的神情。
他悄悄走到门厅门口，左右张望了一番，确认周围没有人留意自己，便不动声色地溜出了大使馆，快步走向街角一处隐蔽的小巷。
小巷深处堆着废弃的木箱与杂物，阴影里站着一个身着黑色斗篷的人，兜帽压得很低，只露出下半张脸。
艾利维鲁快步走上前，压低声音道：“目标已经全部抵达大使馆，莱顿沙夫特里希的特使刚上楼见大使。”
斗篷人点了点头，沙哑的声音从兜帽下传来：“继续盯着，有任何动静立刻汇报。
尤其是那位特使的行踪，重点留意他的动向。”
“明白。”艾利维鲁躬身应道，眼神里带着一丝敬畏。
斗篷人不再多言，转身融入阴影深处，片刻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艾利维鲁又警惕地观察了一番四周，确认无人察觉后，才整理了一下衣服，重新换上谄媚的笑容，快步返回大使馆。
……
此时，谁也没有察觉，大使馆外的阴影里，一双眼睛正死死盯着这里，一场更大的阴谋，正在悄然酝酿。
基尔伯特走上二楼，走廊铺着厚厚的地毯，脚步声被尽数吸纳，只余下壁灯投下的暖光在墙面流转。
他沿着走廊前行，迎面撞见一名端着托盘的服务生。
“请问，外交大使在哪个房间？”基尔伯特语气平稳，目光扫过服务生托盘里的茶具。
服务生连忙停下脚步，躬身行礼：“回特使先生，往前走到底，左边第一个房间便是大使的房间”
基尔伯特颔首致谢，继续前行。
走廊尽头的房门是深胡桃木质地，门把手上雕刻着繁复的藤蔓花纹，透着几分庄重。
他抬手轻叩门板，指节与木材碰撞发出三下沉稳的声响。
“进来吧。”
门内传来一道略显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声音，带着几分熟悉的语调。
基尔伯特推门而入，房内的陈设与国王的书房截然不同
——没有高耸至顶的书架，取而代之的是沿墙摆放的矮柜，上面陈列着各式瓷器与异国摆件；书桌宽大，铺着棕色丝绒桌布，上面摊着几份文件。
书桌后坐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鼻梁上架着金丝眼镜，眼神锐利却温和，正是克罗斯蒂亚的外交大使。
老者抬眼看向来人，镜片后的目光骤然一亮，随即站起身，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布甘比利亚家的小子？
我真没想到，这次莱顿派来的特使竟然是你。”
基尔伯特盯着老者熟悉的面容，记忆深处的碎片渐渐拼凑起来，试探着开口：“你是科尔维恩家族的因卡兰特伯父？”
“没错，是我。”
因卡兰特笑着点头，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你都长这么高大了。
我还没调任克罗斯蒂亚的时候，常去你家做客，那时候你跟在你父亲身后，安安静静的，像个小大人，可比你那跳脱的兄长乖巧多了。”
“伯父说笑了。”
基尔伯特微微躬身，语气带着几分晚辈对长辈的敬重。
因卡兰特的眼神渐渐柔和，带着一丝怅然：“还记得在莱顿的时候，我和你父亲常常一起喝酒论事，聊到深夜都不觉得累。
可我调任这里没几年，就听闻他病逝的消息，连最后一面都没能见上，真是毕生遗憾。”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基尔伯特肩上的勋章上，语气转为赞许，“如今见到你，我倒是安心了。
你不仅继承了你父亲的沉稳，还扛起了布甘比利亚家族的重担，称得上是一位合格的家主，没丢你父亲的脸。”
“我真的是个合格的家主吗？”
基尔伯特下意识低下头。
因卡兰特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却并未点破，转而换了个话题，语气带着几分调侃：“对了，你大哥如今怎么样了？
他还是当年那副混不吝的样子吗？
我听说他去了海军，如今都当上上校了？”
他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咱们科尔维恩和布甘比利亚都是陆军世家，他倒好，跑去海军混日子，简直是丢咱们陆军世家的脸。”
“伯父，兄长他有自己的打算。”
基尔伯特抬眼，语气郑重了几分，“他在海军多年，早已不是当年的模样，如今能当上上校，也是靠自己的军功，军中也有不少信服他的人。”
“就他？”
因卡兰特挑眉，显然并不相信，“当年闯祸的本事倒是一流，没想到海军那边竟这么容易提拔。
看来海军的门槛，确实比陆军低多了。”
“伯父，咱们还是不要聊他了。”
基尔伯特微微蹙眉，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好好好，不聊他。”
因卡兰特笑着摆手，眼神重新落回他身上，带着掩饰不住的欣赏，“我从小就看出来，你的能力远在你兄长之上。
沉稳、果断，如今果然没看错人。
这次护送公主的任务如此重要，莱顿让你担任特使，连我都要配合你的工作，可见对你的信任。”
“伯父过誉了，我只是听从命令行事。”基尔伯特保持着谦逊的态度。
因卡兰特点点头，神色渐渐严肃起来：“不错，懂得谦虚内敛，成大事者皆需如此。
既然你来了，我便跟你说说克罗斯蒂亚的情况，这些信息对你接下来的任务至关重要。”
基尔伯特立刻挺直身形，目光专注：“请伯父指点。”
“这次的任务——保护诺克缇莉丝公主安全抵达莱顿，完成联姻——在我看来，几乎不可能完成。”
因卡兰特的第一句话，就超出了基尔伯特的预料。
“为什么？”
基尔伯特眉梢微挑，语气带着几分好奇，“伯父是掌握了什么关键消息吗？”
“当然。”因卡兰特走到窗边，推开一扇百叶窗，目光投向远处繁华却暗藏汹涌的街道，“你以为克罗斯蒂亚的乱，只乱在东边的叛军？错了。
这首都之内，势力盘根错节，明面上是王室掌权，暗地里却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王座。
杀手、密探不计其数，城里的官员每天都活得提心吊胆，稍有不慎就可能被暗杀。
而这些刺客之所以如此猖狂，是因为他们背后，至少有八成的势力在暗中支持。”
“八成势力？”基尔伯特心头一震，“伯父是说，整个王城的大部分势力，都在共同对付王室？”
“倒也算不上‘共同’。”因卡兰特摇头，语气凝重，
“他们的目标各不相同，有的是为了夺权，有的是为了利益，有的则是想借着混乱浑水摸鱼。
但他们有一个共同点——都希望王室衰败，联姻失败。
所以在‘除掉公主’这件事上，他们达成了默契，互相配合，却又互不干涉。”
“可王宫里从未传出过官员被暗杀的消息。”基尔伯特提出疑问。
“那是因为王宫有隐秘骑士守护，防卫严密。”
因卡兰特解释道，“而且，暗杀王室和王宫官员的收益太小，风险却极大。
那些势力精明得很，不会做这种得不偿失的事。
他们真正的目标，是离开王宫、暴露在半路的公主。”
基尔伯特沉默片刻，问道：“伯父，你在这里任职多年，自身安全是否有保障？”
“我倒是很安全。”
因卡兰特笑了笑，语气轻松了些，“我毕竟是莱顿派驻的外交大使，不是克罗斯蒂亚的掌权者，手里没有他们想要的权力，杀了我不仅得不到任何好处，还会引发两国矛盾。他们不会这么愚蠢。”
他顿了顿，话锋转回正题：“除了叛军，还有哪些人想对公主下手？伯父你应该有所了解吧？”
“当然。”因卡兰特走到书桌后坐下，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除了叛军，还有多股势力值得警惕……。”
他抬眼看向基尔伯特，眼神锐利：“这些人不会正面与你们交锋，毕竟你们有莱顿的精锐士兵护送。
他们会用的，是下毒、夜袭、陷阱、收买内应……成百上千次的暗中刺杀，防不胜防。
这一路上，你们要面对的不是战场上千军万马的冲锋，而是藏在阴影里的刀光剑影。”
基尔伯特缓缓点头，神色平静无波：“这些情况，我早有心理准备，伯父不必担心。”
“哦？”因卡兰特挑眉，带着几分好奇，“看你这无所畏惧的样子，莫非是有什么秘密武器？
还是莱顿给你派了什么顶尖高手？”
“并非如此。”基尔伯特想起了薇尔莉特的背影，眼神多了几分笃定，
“但我向伯父保证，这次任务，我一定会完成。”
因卡兰特看着他眼中的坚定，不再多问，只是点了点头：“好，我信你。
既然你已有打算，我便再跟你细说一下这里的关系网，哪些人可以暂时信任，哪些人必须时刻提防……”
书房内的谈话声渐渐低沉，窗外的天色愈发浓重，夜幕悄然笼罩了这座暗流涌动的王城。
而此刻，克洛莉丝正趴在自己房间的窗台上，望着远处街道上亮起的灯火，心里还惦记着兄长承诺的“带她逛街”；薇尔莉特则在诺克缇莉丝的寝宫里，仔细检查着房间的每一个角落，时刻保持着警惕。
一场注定充满荆棘的旅程，尚未启程，便已被无数双隐藏在阴影中的眼睛紧紧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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