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正值午饭时间，所以矿工头子也在吃饭。
但与刘大牛他们所吃的完全不同。
大白米饭配三菜一汤，看着比刘大牛那边好上太多了。
所以刘大牛来的第一眼，就落在了桌子上丰富的菜肴上。
不过他很快就移开视线，毕竟他是来办正事的。
刘大牛看向矿工头子，开口道：“头儿，我想跟你商量个事。”
矿工头子闻声看了眼刘大牛，但很快就移开视线，咂吧了一下嘴巴。
他并未理会刘大牛，而是在继续喝酒。
刘大牛并没有感到尴尬，还以为是矿工头子没听见。
于是他又凑近了一些。
“头儿，我想跟你聊聊。”
这回，矿工头子才放下手中筷子，看向刘大牛。
“大牛啊，你没看见我现在正在吃饭吗？”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有什么事等我吃完饭再说。”
刘大牛并没有被劝退，“可是等头儿你吃完，我该去干工了，我只有这点时间。”
矿工头子听到刘大牛这么说，不由得皱了皱眉。
“老子说了等老子吃完再说，你要是再废话，就别干了！赶紧滚蛋走人！”
刘大牛听到这话，才不再开口。
他挫败地离开。
矿工头子见刘大牛终于离开，毫不客气地说道：“我说有的人啊，真该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刘大牛闻言，脚步一顿。
他自然知道矿工头子这句话是说给自己听的。
毕竟在他们眼中，他们这种人就是一无是处，连跟他们说话的资格都没有。
因为他们知道，他们不能丢弃这份工作。
刘大牛沉默地回到刚刚的位置上，拿起啃到一半的馒头继续啃着。
老李见他脸色并不好，便没开口说话。
但老白是个没眼力见的，直接直白开口：“大牛，你被拒绝了？”
刘大牛听到这话，吃馒头的手微微一顿，而后轻轻摇头。
“他连交谈的机会都不给我。”
丢下这句话后，刘大牛就继续啃馒头。
无论老白再怎么说，他都没有回应。
只是沉默地啃着馒头。
但郁珞灵却感受到了他的全部情绪。
愤怒、不甘、苦涩以及……无可奈何。
他想要发泄，却无从发泄。
所以只能将这一切压在心底，自己慢慢消化。
他愤怒，也懦弱。
他不甘，也无能。
他苦涩，也痛心。
他无可奈何，也无法改变。
他只是一个普通人，一个想要让家里人吃饱饭，让娃娃们都能去上学的普通人。
却也是那些人眼中的下等人。
没有尊严，谁都能欺凌的下等人。
在这矿场里的所有矿工，都是那些人眼中的下等人。
他们没有办法，只能选择服从。
因为这就是他们的命。
老李似乎看出些什么，他伸手轻轻拍了拍刘大牛的肩膀，却什么都没说。
而另一边，老白正在和他身边的那位青年聊家常。
这顿午饭就这样平静地过去。
下午继续挖矿，重复上午的行为。
只是下午挖矿时，刘大牛的内心就没有上午时那样平静了。
他在想事情，想了很多事情。
矿工头子不愿意和他交涉，所以涨工钱的事情基本没希望。
那这样的话，他就只能供一个孩子去上学。
但他真的很希望能送两个孩子都去上学。
可没办法，他做不到。
做不到……就注定要有人做出牺牲。
如果自己能够再努力点，再多赚点，就不会有这种烦恼了。
要不再去看看有没有别的更好的工作？
可他除了卖苦力还能做什么呢？
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卖苦力。
刘大牛就想着这些事，一边想一边挖矿。
就这样，直到他工作结束。
他带着满身疲惫和烦躁回到家，却在看到李春芳和两个孩子时，全部一扫而空。
李春芳见刘大牛回来，连忙笑着说道：“快过来吃饭吧大牛，今天多煮了一个鸡蛋。”
刘大牛闻言连忙在椅子上坐下，看着碗里剥好的鸡蛋，他的内心涌上一丝温暖和无力。
他有很好的家人，可他……却不能给家人带来更好的生活。
刘大牛沉默地吃掉那个鸡蛋，内心再次波涛汹涌。
吃完饭后，李春芳已经将两个孩子哄睡着了。
刘大牛走到李春芳身边，轻声开口：“媳妇，我跟你商量个事。”
李春芳闻言点了点头，“嗯，你说。”
刘大牛在内心纠结很久，才开口：“……我想了想，以我目前的工钱，只能养得起一个孩子去上学。那你觉得，该让谁去？”
李春芳听到这话，沉默了。
良久，她才开口：“那就让两个孩子抽签，谁抽中了谁就去。”
刘大牛知道这是最公平的方法，但这也是最不公平的。
他并没说什么，轻轻点了点头，便洗洗睡了。
第二天，天还黑着，刘大牛就起床穿衣。
李春芳被他的动静吵醒，有些不解开口：“今天怎么起得这么早？”
刘大牛回道：“我去看看有没有别的活，你继续睡吧。”
他说完就离开了房间。
刘大牛快速洗漱完，拿了一个冷掉的馒头当做早饭。
他就这样啃着馒头，朝着镇上走去。
走了很久很久，刘大牛才走到镇子上。
看着根本没人的街道，刘大牛慢慢走向那个贴满招聘信息的墙走去。
上面密密麻麻全都是字，但刘大牛识字并不多，所以看着很费劲。
他努力辨别着上面的字，看了许久，却没看到自己能做的工作。
上面的工作工钱都很多，都足以让他的两个孩子去上学。
只是……他都做不了。
刘大牛突然就有些挫败，为什么自己这么没用？
如果当初听了老爷子的话，好好读书识字，是不是就不会像现在这样……
就在这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刘大牛扭头看去，发现是老吴。
看到老吴，刘大牛有些惊讶，“老吴？你怎么也在这儿？”
“我来这儿能做什么？自然是来看工作的。”
“可你的工作不是很好吗？工钱也很多。”
老吴摇了摇头，开口道：“这年头谁会嫌钱少？自然是能做更多工钱的活更好。老王家的事情你应该也听说了吧？”
刘大牛点头，“嗯，听说了，所以他家什么情况你知道吗？”
“不太清楚，我也是昨天晚上散步的时候听隔壁大婶她们聊天才知道。但她们都说，老王手里这钱指定不干净，不然他怎么可能一夜多那么多钱？”
刘大牛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什么都没说。
老吴看了眼刘大牛，开口道：“我知道你家里的事情，但有的时候，就是要做出必要的牺牲。你总该为其他人和自己考虑考虑不是？”
“如果你真想要钱，就外出打工，钱绝对比在镇里要多。老实说，你在这里卖苦力，还不如去那里卖苦力。”
刘大牛自然知道老吴说这话的道理。
他以前去过城里工作，但那里的人更瞧不起他。
嫌弃他是乡下来的，甚至还觉得他手脚不干净。
经常当着他的面拐弯抹角地说他的不是。
若是他听不懂就算了，可偏生，他听得懂他们是在骂自己。
即使他认为自己可以丢弃自尊，丢弃尊严，却也无法在那里待下去。
因为他受不了，可他还是忍受了一年又一年。
直到母亲让他回来娶妻生子，他才生出了在这里安定下来的念头。
虽然在这里做工钱少，但至少比城中舒坦。
虽然依旧没有尊严和自尊，但比起城中要好太多。
至少刘大牛觉得自己能在这里喘过气来。
但那是以前的想法。
如果他们家还只是他和李春芳还有他母亲，那他的工钱绰绰有余。
可加上两个孩子，却只能说是勉强。
更别提供他们上学。
或许他真的该到城里去做工，只有这样才能让两个孩子都读上书。
刘大牛想着，看向老吴，道：“你也可以去城里找工作。”
老吴一听这话，连连摇头，“不了不了，我家老头子离不开人，我得照顾着。”
“也是，你家老头子离不开人。”
刘大牛附和了一声，便跟他道别。
他在镇上买了点吃食，就朝着回家的路上走去。
这又是一段很漫长的路。
这段路上，刘大牛又想了很多。
郁珞灵感受着他复杂的情绪，觉得他真是个矛盾的人。
认为自己可以丢下尊严和自尊，却根本无法忍受自己被别人怒骂。
即使不会爆发，也会憋在心里。
他会愤怒不甘，但最终都会被自己消化成平静和麻木。
刘大牛在逼迫自己习惯这一切，只有这样他才能更加奋力地去做工。
他无法忍受别人瞧不起自己，但为了生活，他又不得不忍受。
年轻时候的刘大牛，要比现在冲动很多。
会动不动跟别人吵起来打起来，总会带着一身伤回到家中。
往往这种时候，刘大牛的父亲就会绷着一张脸，严厉地教训刘大牛。
那时的刘大牛很讨厌父亲，但不敢忤逆父亲。
因为父亲身体不好。
他讨厌他的说教，讨厌他的管束，讨厌他的严厉。
可后来父亲去世，刘大牛就后悔了。
直到那时，刘大牛才意识到父亲其实很爱很爱自己。
说教、管束、严厉，全都是他的爱。
只是那时的他全然不知罢了。
失去了才懂得珍惜。
所以后来，他收敛所有锋芒，学会忍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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