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宋褀安赶着驴车去镇上卖货之前，便把昨晚和大家说好的工钱和补偿都给宁三娘说了一遍。
她走后不久，天色才蒙蒙亮，便有那心急的人来到了宋家，只是见宋家的作坊还没开始干活，院子里静悄悄的，她们竟不好意思进来，硬是在外面等了许久，作坊的帮工来上工的时候才跟着进来。
宁三娘听说后，连忙道歉：“实在是不好意思，我刚才忙着准备作坊需要的东西，没听到外面的动静，让你们久等了。”
那几人连忙摆手：“是我们自己来早了。”
赵家大房媳妇笑嘻嘻的说道：“你看你们来这么早，不好意思进来硬是等到现在，正好印证了那一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宁三娘在宋褀安出发后就拿了零散的铜钱出来准备好，昨早装货的时候她也在一旁帮忙了，她知道来帮忙的人各自大约都运送了多少豆腐皮，到时候对一对便可以把钱快速给她们。
这会见到人来了，便拿了纸笔来，一边发钱一边做记录。
来拿钱的人陆陆续续的来，宁三娘一早上便只光顾着给她们发钱发豆腐豆腐皮了，宋褀安从镇上回来那会，宁三娘才刚刚送走最后一个人。
宋褀安并没有忘记长孙里正和她说的火炕那事，填饱了肚子后她就找去了里正家中。
张里正身边的桌案上摆了两个茶杯，她还没坐下，他就提起茶壶提前倒好了茶水。
宋褀安态度温和的问：“连茶杯都早早准备好了，里正知道我要来？”
“我知你一定会来找我。”
她左右看了看：“张五不在？”不仅张五不在，连带着里正媳妇也不在，整个家里只剩下里正一人。
“你先前还喊我里正伯伯，我儿子便也算是你哥哥了，怎么这会大呼起他的名字了？还是他昨天和你出去了一趟得罪你了？”
宋褀安汗颜：“那倒不是，只是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罢了。”
张里正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太久，紧接着就问道：“你来找我，是要问火炕的事情吧？”
“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不把火炕传播出去？若是方便的话，我还想知道你与长孙里正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过节，为什么他想要火炕不去找你，而是在路上堵我。”
张里正叹了口气：“这件事说来话长，得追溯到二十五年前了。”
张里正陷入了回忆，一边回忆一边和宋褀安讲述着：“二十五年前，我爹和长孙尚的爹是同一个营房的同袍，因为长孙他爹身体羸弱，又是半路来军营的，我爹对他颇多照顾，两人开始称兄道弟。”
“那一年，刚好遇到敌军来犯，他们两个都上了战场，我爹死在了战场上，他爹活了下来。”
“他爹说，我爹是为了救他才死的，我便也信了。”
“直到我从另外从战场上活着回来的人嘴里听到了事情的经过，根本不像长孙尚他爹说的那样我爹是救他爹死的，而是被他爹害死的！”
说到这里，张里正停了下来，宋褀安也不出声，静静地等着下文。
许久后，张里正叹息一声，继续说道：“我爹确实因为长孙尚的爹而死，但我爹是被他连累陷入了重围，危急关头又被他拉了过去为自己挡了刀，这才死在了战场上。”
“长孙尚他爹，是个胆小如鼠的，上了战场畏畏缩缩，敌人都砍到他面前了，他硬是不敢反抗，为了照顾他，我爹已经多处受伤。”
“后来眼看着情况不好了，我爹要带着他往后撤，他突然说大丈夫要有血性，面对敌人不能畏缩，不顾我爹的劝阻，硬是要往前冲。”
张里正讽刺一笑：“胆小如鼠的懦弱之人永远都没有血性，他才冲上去，便被敌军一刀一个人头的狠厉给吓到腿软。”
“此时的他们已经再无任何的退路，我爹依旧护在他身边，为此受了更多的伤，手里的刀都要拿不起来了。”
“我爹用半条命杀出了一条血路，自己在后面顶着，喊他走他不走，说什么便是死也要和我爹这个兄弟死在一块。”
“可就是这么一个人，嘴里说着同生共死的话，敌人的刀要砍到他身上时，他把我爹拉了过去挡在他身前。”
“我爹死在战场上，全尸都没保住，可长孙尚他爹却奇迹一般的从敌人的包围圈里跑了出来，活了。”
“他跪在我娘和我面前，哭诉我爹是为了救他死的，可笑的是我当时信了。”
宋褀安在心中叹息一声，提起茶壶给张里正倒了一杯热茶：“你先喝口茶，平复一下。”
张里正却没有喝茶，而是转头看着宋褀安，眼中渐渐浮现出狠厉：“我爹从军二十年，经历大大小小的战场无数，他没死在与敌人拼杀的战场上，却死在了最信任的兄弟手中，我自然不会甘心。”
宋褀安知道，张里正的讲述已经到了最为关键的地方：“后来呢，你做了什么？”
“也没做什么，就是假装亲近他，和他一起上了战场，后遇到了敌军，我把他拉到自己面前，为我挡刀死在了战场上，和我爹的死法一样。”
“所以，长孙尚的爹害死了你爹，你又害死了长孙尚的爹。”
“对。”
宋褀安沉默许久才沙哑着开口道：“军中纪律严明，你这样的做法无疑就是出卖同袍，恐怕受到的惩罚不低吧？”
张里正一口喝尽杯子中的茶水：“我原本是要以死谢罪的，但有我父亲的同袍为我说话，把长孙尚他爹在战场拉我爹挡刀的那事捅了出来。”
“我爹拼杀那么多年，也立下了不少的军功，恰逢公仪将军被调任到北疆统领边军，我捡回了一条命，只赔了一只眼睛。”
宋褀安看了一眼张里正的独眼：“原来你的眼睛是这么没的，我还以为是在战场上受了伤。”
张里正恢复到了原先那副冷静的样子：“你如今已经知道了你想知道的，可以回去了。”
宋褀安却坐着没动：“我很意外，你竟然会把这件事告诉我，戳了你的伤疤，实在是抱歉。”
“这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虽说过去的时间太久，没人再提及，但也不是没人知道，只要细心打听便能打听到。”
“况且，我也不想让你误会我是个大奸大恶的人，把火炕捏在手里为自己谋求什么福利，我与你说这些，也只是想让你知道，不把火炕传扬出去，并不是我个人的意愿。”
“我恨长孙尚的爹，长孙尚也恨我害死了他爹，我们两人之间的关系是无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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