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有什么用呢？”
“没什么，就给他磕几个头。在下知道要救他是不可能的，绝不会做什么手脚让葛公公为难。走江湖的人恩怨分明，在下在江湖中虽然名声不怎么样，可恩怨两字却从没有含糊过，要不也不会死心塌地跟相爷几年。”
葛儿松一口气。
“既是这样，人你不必见。我向朱大哥保证，几天后定将相爷救出来。”
驿站的一间小房子里，面如死灰的洪三宝像一只死狗似的瘫在角落里。
早晨的阳光沿着墙壁不知不觉向下移，终于落在他那张苍白浮肿的脸上。
他睁开眼睛，发现天已大亮了，才意识到整个凌晨都像在恶梦中过的，此时清醒过来，心里又一阵剧痛，恶梦反而显得更真实了。
早上，他被宋桥带人从被窝里神不知鬼不觉抓走时，就知道自己彻底完蛋了。
这时门打开了，他神经质似地跳起来，歇斯底里喊道：
“我是朝廷命官，快放我出去！”
随着一声尖锐的冷笑，三个人先后走进来，门又被人从外面关紧了。
眼前的三个人，一个是早上带人抓他的宋桥。
另外两个人一个是李氏——她现在一身珠光宝气，他一时没有认出她来。
另一个是葛儿，他早就认识，可他以为葛儿跟宋桥一块办差，没有想到其他的，更没有想到男乞丐就是葛儿。
尖锐的冷笑是李氏发出的。
“洪三宝，没想到你也有今天吧！”
洪三宝愣了片刻，忽然惊叫起来：
“怎么会是你？不，不是你，你怎么会跟他们一伙？”
“你是说我应该在窑子里？可命运不是你能替人安排的。你安排我在窑子里，可老天有眼，却偏偏让我站在这儿要你的命！”
洪三宝无论如何也猜不出十几年前命运捏在他手里的女人，为何摇身一变，站在他面前盛气凌人要他的命。
李氏见洪三宝脸上现出的恐怖和狐疑，心里无比痛快，十几年来的耻辱，像一个沉重的壳从她身上卸落了。
她发现自己从来没有这样轻松过，也发现做为一个人从来没有如此的快乐过。
尊严回到她身上了。活着没有尊严，不仅是一种苦难，而且也不能品味世间的种种快乐。
她要将她此时的快乐，淋漓尽致地尽情发挥。
“你很想知道我们的处境为什么掉个头？”
洪三宝嘴巴张得大大的。
李氏将葛儿拉到他面前。
“你大概知道皇帝身边有个当红的小太监叫葛儿吧？”
她见洪三宝嘴巴依然张得大大的，一点反应都没有，就接着说：
“睁开你的狗眼好好瞧瞧吧，他就是葛儿，皇帝最宠爱的人，昨天跟我一块被你毒打的小乞丐，你的亲生儿子！”
最后一句话，不啻一声惊雷，将洪三宝震呆了。
“你胡说！葛公公我早就认识，如果是我的儿子，我怎会不知道？”
“你如何能知道？谁来告诉你？知道这事的人，连皇帝在内也不会超过七个人，他们都是什么人，会跟你这种人拉上关系？就是我们在这儿说话，四周全都警备森严，谁也别想听我们说什么。我们为什么要严守机密？就是有一天要你的命！你跟刘瑾捆在一块，现在刘瑾完蛋了，你还想活命吗？”
葛儿并没有告诉母亲，要拿洪三宝换刘瑾的命。
洪三宝呆呆地说：
“这样说来，昨天我还有最后一次机会？”
“狗改不了吃屎的本性，可惜你知道太迟了。如果你还有一点人性，又何至于失去最后的机会？假如你有一点人性，不但能逃过这一劫，还能辉煌腾达！可你不但没有丝毫悔改的念头，不认我们也就罢了，还要杀人灭口！倘若不是老天有眼，我们母子俩昨晚已然死在你手里了！”
洪三宝听李氏这番话时脸上的神情急剧变化——恐怖，凄凉，愤恨，悲哀，绝望，忽然有那么一个瞬间，他的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样子，紧接着忽然哈哈大笑。
他狂笑着，想停也停不下来的样子。
他疯了。
宋桥打开门，招呼侍卫进来
很快就有两个侍卫跑进来，宋桥下令：“捉住他。”
两个侍卫将洪三宝双手反剪按在地上。
“这人是刘瑾一伙的，跟葛儿公公又有一点过节，葛儿公公想趁机公报私仇，按我的命令做，事后不准乱嚼舌头。”
两个侍卫应了，宋桥下令：
“这人不配当个男人，先将他的胡子拔光。”
两个侍卫得令三下五除二将胡子拔光。
宋桥请李氏回避，待她出去后下第二道命令：
“他既然不配当男人，索性将他阉了。”
侍卫阉好洪三宝，给他上药包扎好。两个侍卫是特别挑选的，会这门手艺。
洪三宝早已昏死过，直挺挺倒在地上。
葛儿吩咐母亲:
“娘，你可在他身上留印记，几天后保证叫你看他受酷刑。”
李氏狠命在洪三宝脸上留下几道爪痕。
葛儿和宋桥押送洪三宝回京这一天，江西宁王府的护卫又被革除了。
从正德二年五月宁王收买刘瑾恢复护卫到这时候刚好三年整。
对于刘瑾执政期间改变的政令，正德下旨：
“凡刘瑾所坏事，着科道官指实来说，悉予改正。”
凡刘瑾所改变者，吏部二十四事，户部三十余事，工部十三事，兵部十八事，革除照旧。
但于国于民有利的，正德拒绝恢复过去的。
葛儿到文华殿面圣。
正德对着御案上一大堆奏章发呆。
关键时刻他只好耐着性子批阅奏章文书。糟糕的是，这段时间的奏章文书特别多。
他实在是坐不住的人，一个多时辰，就觉得既困乏又没趣。
葛儿叩拜后，他叫葛儿站在背后给他捶背，悄声问葛儿：
“办妥了？”
葛儿也悄声回道：“回万岁爷，办妥了。”
“先将他的身养好，给最好的药，最补的食膳。但也不宜拖太久，免得夜长梦多。”
“遵旨。”
“事情做好了，朕就下旨，将他押到西市千刀万剐。”
正德向后一靠，闭起眼睛享受葛儿捶敲。过一会儿，他睁开眼睛说：
“那老小子昨天才招的，廷审那么多天，朝臣竟没有一个审得下去。”
葛儿惊讶地问：
“他都招了吗？”
“不招又能如何，铁证如山，早点招免受皮肉之苦。问题是朝臣审不下去，谁问他话，他就反咬人家跟他是一伙的，并罗列出一大堆证据。这件事朕越想越心惊，放权给他，倒没想到朝中大臣全都成他的人了。没有一个敢不巴结他，一个也没有！难怪古人说人主权柄不能轻易移放。朕再也不将大权交给别人了。”
“既然审不下去，最后又为何招了？”
“最后是驸马蔡震镇住他。这个驸马平时不声不响，没想到倒是能决断的。他见朝臣实在审不下去，就站出来问话。他说我是皇家至亲，应当没有依附你。说来可恨，也只有这个驸马罢，其他皇家至亲还有谁没有依附他的？刘瑾见蔡震发话，倒也没有证据指证蔡震依附他，可他就是不回话。最后蔡震来横的，令狱卒打他，将他打惨了，这才招供。”
正德叹一口气：
“实在是大明朝的耻辱。谁都说他谋反，可大僚们没有一个有资格审问他！”
“他伤得很重吗？”
正德忽然想起一件事，又放低声音说：
“伤得还可以。对了，你得给洪三宝也留一些棒伤，你要注意新伤和旧伤是有差别的。他所要受的是千刀万剐，不是砍头，可不能让人看出破绽。”
“奴才遵旨与宋桥将事情做好，万岁爷放心吧。”
正德伸一个懒腰，问：
“曹元昨晚到你家里去？”
“回万岁爷，奴才早上才到家，还没有回家就进来了，不知道他去奴才家。”
“朕前天免他的职，但并不想深究。他虽然跟刘瑾是一伙，但朕知道他有不得已的苦衷。焦芳和刘宇朕也不深究，但奸党名录少不了他们的。现在最主要的是稳定人心，各部经过整肃后已经难以运转了，整肃面太广，引起人心恐慌不是好事。朕饶过焦芳刘宇，将张彩逮捕下狱，也，就是要让他们知道，朕不想将事情闹得太大。朕的意图得尽快让臣民们知道，免得混乱。”
听着正德自言自语似地谈论政事，葛儿倒抽一口冷气。
他发现正德连一个说知心话的人都没有，才会跟他这个略识之无的人谈论政事。
正德随手从御案上拿起一份奏章看了看，忽然笑道：
“绰吉我些儿这混球，从乌斯藏回来了，不走贡道，非得从河州卫入贡。这是礼部参他的折子，要减少他们的赏赐，还要治卫指挥徐经的罪。朕正想学学藏传佛学，他倒来了，省得另外物色人选。”
“奴才从来没见过像他会变戏法的。”
“朕可不想学戏法。有一件事你留心一下——张永他们只会勾心斗角，朕很难将机密的事交给他们——就是余姑娘的事，朕打算赦免刘氏兄弟的罪。只要他们出来自首，就可以既往不究。一旦他们出来自首，你立刻奉旨前往，务要得到余姑娘的下落。”
“他们犯下大罪，肯出来自首吗？”
“朕料他们会，他们甘愿让宁杲驱使，说明他们一心想做安分守纪的百姓。只是刘瑾的家奴将他们惹火了，才离开宁杲跟官府对抗。后来也是刘瑾捉拿他们的朋友，才使他们越陷越深，连天子也劫持了。但他们了解朕的为人，他们会相信朕的。”
几天后，葛儿请来宋桥，两人在密室里商讨小半天。
宋桥离开后，葛儿美美睡了一觉。到了晚上，他和宋桥带着一队人来到镇抚司。
值班的锦衣卫堂官是廖堂的侄儿廖鹏，葛儿跟他原是挺熟的，两人没咸没淡开一会玩笑，葛儿才绷起脸说：
“有密旨！”
廖鹏忙跪下去。
“着御马监佥书李葛连夜问逆犯刘瑾话。”
李葛就是葛儿的正式名字。葛儿传了旨，拉起廖鹏。
“廖大哥，起来吧。”
廖鹏带人自去提刘瑾。
葛儿、宋桥和一个神情痴呆的大胡子侍卫坐在镇抚司里的一间小房子里等候。
其他的人在午门前列队。
没过多久，廖鹏提刘瑾到镇抚司。
葛儿让廖鹏出去，并将门关紧。
过没多久，葛儿招呼廖鹏进去。
葛儿问廖鹏：
“逆瑾是不是病了？怎么一句话都不说呢？”
“刚才提他还会哼哼呢，看来不是病，而是不回公公的问话。”
“万岁爷这几天越想越气，他那么信任逆瑾，可没想到他包藏祸心。万岁爷要兄弟问他话，回答得好还可能轻饶，如若没有悔改之心，就赏他一顿板子。廖大哥，叫你的手下来行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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