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逸云的指尖在药箱边缘捏出了白痕，药箱里的陶罐轻轻晃动，汤药的热气从缝隙里钻出来，在冷空气中凝成细小的水珠，沾在他的鬓角。他看着黑衣人横在身前的长刀，刀面映着崖边的枯枝，像一道冻住的闪电。
“我不必编。”他把药箱往地上顿了顿，罐底磕在石头上发出闷响，“同伴叫阿砚，昨天去崖下采还魂草时踩空了，被石缝里的荆棘勾住，伤口染了瘴气，现在半边身子都肿了，皮肤像烧红的烙铁，再拖下去……”
话没说完，黑衣人忽然笑了，笑声在空旷的崖边荡开，惊飞了岩缝里的几只灰雀。“瘴气？亏你说得出口。这崖壁上的荆棘我摸了三年，哪丛带瘴气，哪丛有毒，我闭着眼都能摸出来——上个月才有个穿官服的，说他小妾中了‘蚀骨瘴’，要还魂草救命，结果呢？转头就献给了知府当生辰礼。”
他往前踏了半步，刀身离萧逸云的衣襟只有寸许，刀刃上的寒光扫过萧逸云的脸：“你们这些人，嘴里喊着‘救命’，骨子里全是算计。还魂草能活死人肉白骨？不过是哄骗傻子的谎话！”
萧逸云的喉结滚了滚，忽然解开腰间的布带，把贴身藏着的帕子扯了出来。帕子是粗麻布的，边角磨得发毛，上面沾着块暗褐色的污渍，像干涸的血，却带着股奇异的腥甜气。“这是阿砚的帕子，他擦汗时沾了伤口的脓水，你闻闻。”
他把帕子递过去，黑衣人却猛地偏过头，刀背重重磕在萧逸云的手腕上，帕子“飘”地落在地上。“少来这套！去年那个郎中也拿沾血的布条糊弄我，结果布条是用猪血泡的！”
萧逸云弯腰去捡帕子，手指刚碰到布料，脚踝忽然被什么东西缠住——低头一看，是黑衣人扔过来的麻绳，绳结瞬间收紧，勒得他骨头生疼。“你干什么！”他挣扎着想去解绳，黑衣人却踩着他的手背，居高临下地瞪着他。
“干什么？让你看看什么叫‘真着急’。”黑衣人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往萧逸云面前一摔，里面滚出几颗干瘪的野果，“三年前，我儿子发高烧，郎中说要还魂草做药引，我跪在这儿求过路的人，他们要么当我是疯子，要么就趁火打劫，要我把唯一的耕牛送给他们。等我好不容易找到还魂草，孩子早就……”
他的声音忽然卡住，喉结剧烈地动了动，像是有什么东西堵在喉咙里。萧逸云趁机挣开手，却没起身，只是盯着那些野果——果子上有细小的牙印，显然是被人啃过的，边缘还沾着点泥土，和崖壁上的黄土一个颜色。
“阿砚不是权贵，他是跟着我学医的学徒。”萧逸云的声音有些发哑，“他爹娘早逝，跟着我在药庐打杂，平时连块像样的糕点都舍不得吃，上次采到颗野山楂，还非要分我一半。”他顿了顿，指了指崖下那片浓密的灌木丛，“他就是为了捡滚下去的药篓，才摔进荆棘丛里的，我亲眼看着他的裤腿被勾破，血顺着脚踝往下淌……”
黑衣人忽然踹了药箱一脚，陶罐里的汤药泼出来，在地上洇开一片深色的痕迹，药香里混着点苦涩的草木气。“亲眼看着？那你怎么不自己下去采？让个学徒替你拼命，这就是你们读书人说的‘仁心’？”
“我有恐高症。”萧逸云的脸忽然涨红，像是被戳中了痛处，“站在高处就腿软，连药庐的梯子都不敢爬。阿砚知道，所以他说‘先生我去’，他总说自己皮糙肉厚，摔一下不算什么……”
他说着忽然抓住黑衣人的裤脚，眼里的急切不像作假：“我知道你不信我，但你可以跟我去看看阿砚。他现在躺在山脚下的破庙里，呼吸都带着喘，身上的肿已经漫到胸口了。你去看看他那双攥着药杵的手，磨出的茧子比你的刀把还厚，这样的人，值得用还魂草救，对不对？”
黑衣人盯着他泛红的眼角，忽然想起自己儿子小时候，也总攥着根小木棍当药杵，说长大了要当郎中，给爹治咳嗽。他的手不自觉地松了松，刀身微微下垂，刀刃在阳光下晃出片光斑，落在萧逸云沾着泥土的手背上。
“破庙？”他忽然开口，声音冷得像崖边的风，“哪个破庙？是西边那座塌了半面墙的，还是东边被雷劈过的？”
“西边的！”萧逸云立刻答道，“门口有棵歪脖子树，树上挂着个竹编的药箱，那是阿砚自己编的……”
话没说完，黑衣人忽然收了刀，转身往崖边走去。萧逸云愣了愣，只见他弯腰抓住岩缝里的一根老藤，回头瞥了眼萧逸云：“还愣着干什么？带路。要是让我发现你骗我，这藤条可护不住你。”
萧逸云连忙解开脚踝上的麻绳，起身时腿一软，差点摔倒。药箱倒在地上，剩下的小半罐汤药顺着石缝往下流，在崖壁上画出道深色的痕迹，像道没哭完的泪。
黑衣人已经抓着藤条往下爬了两步，粗粝的藤皮磨得他手掌发白。萧逸云望着他的背影，忽然想起阿砚昨天出发前，也是这样抓着藤条笑：“先生放心，我去去就回。”
风从崖下卷上来，带着还魂草特有的清苦气。萧逸云背起药箱跟上时，忽然发现刚才掉落的那块帕子被风吹到了黑衣人的脚边，帕子上的暗褐色污渍在风里轻轻颤动，像颗悬着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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