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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孙雨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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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日记(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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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鸿 100 私人飞机如一只银色的利箭,划破苍穹,在湛蓝的天空中平稳飞行。

宽敞的真皮座椅,泛着温润的光泽,如同慵懒的巨兽安静地卧在舱内。许诺雨坐在其中一张座椅上,她微微后仰,双眼微闭,眉头却轻蹙着,似在回味刚刚实验室里的惊险交锋。几缕碎发从她耳后滑落,为她增添了几分疲惫与沧桑。

不远处,周晓涵坐在另一张座椅上,身子微微前倾,专注地翻阅手中的日记。舱内的阅读灯光洒在她脸上,勾勒出她忧郁的侧脸轮廓,她的眼神中透着思考与专注,偶尔抬起头,看向许诺雨,眼中闪过一丝担忧。

周晓涵的手里是一本日记,与其说是日记倒不如像是一本小说。日记的作者正是她的父亲周自恒。

实验舱内的蓝光在我的视网膜上投下蛛网般的纹路,此时此刻我盯着神经接驳仪显示屏上剧烈波动的脑电波,带着手套的左手无意识摩挲着防护服内侧口袋里的皮质笔记本。这是上面为我今天准备的第三具实验体,编号 322的年轻杀手,此刻正赤身躺在充满淡绿色营养液的透明舱室里,脖颈处的电极贴片闪烁着诡异的红光。

“现在将实验体放置在试验台上。”我看着实验数据对着身后的助手说道,“然后开始注入注射阿托品,剂量为1. 0mg。”

助理在得到我的命令后打开了舱室,在她将332号固定在实验体后输入了指令,激活了自动注射器。这个时候一个装着药品的针管正缓缓的靠近322号的胳膊。

“开始进行0.2%氯化琥珀酰胆碱静脉注射,剂量为1. 5mg\/kg。”随着射阿托品的注射完成我再一次的给助手下达了指令,“现在电疗实验开始下一步骤。”

在药品注射完成后我将电极贴片依次贴在322号太阳穴、后颈等位置。这个时候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322号突然睁开了眼睛,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睛,像深不见底的寒潭,让我的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了一下。

“电压调到 300 伏特。”我立刻转身对着助手下达指令,“开始进行实验数据记录。”

随着 “嗡” 的一声,电流开始在电极间流动,发出令人牙酸的滋滋声。322号的身体瞬间绷成一张满弓,喉间发出野兽般的低吼。他的肌肉因电流刺激而剧烈抽搐,青筋在苍白的皮肤下凸起,如同扭曲的蚯蚓。

这时候我的双眼紧盯着监控屏幕,上面跳动的脑电波图谱显示,与情感记忆相关的区域正泛起刺目的红色涟漪。这是电疗开始起效的征兆。与此同时我的目光不自觉地扫过332号的左手,那里有一道细长的疤痕,从虎口延伸到手腕。我知道那是杀手在训练时候留下的痕迹。

就在这时,332号突然剧烈挣扎起来,实验台的金属腿在地面拖出刺耳的声响。“不…… 不要……”他断断续续地呢喃着,额头暴起的青筋随着每一个音节跳动。看着这一切我并没有任何的表情,我知道现在那些被埋藏在记忆深处的画面,此刻正如同潮水般涌现在332号的脑海中。

“加大电压。”我平静的看着那些波动的数据对着助理说道。

“先生……”助理的声音响起来,她有些害怕了,“这样下去他可能会死。”

“加大电压。”我平静的看了一眼助理继续命令道。

助理咬了咬牙,将电压调到 400 伏特。这个时候332号的嘶吼声戛然而止,整个人像被抽走了灵魂,瘫软在椅子上。他的瞳孔开始扩散,原本深邃的眼眸渐渐蒙上一层浑浊的雾气。

监控屏幕上,代表情感记忆的红色区域逐渐黯淡,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寂的灰色。我看着这一切,冷笑了一下。与此同时我想到了一个朋友给与我的评价,她说我是一个记忆的刽子手。

“继续。”我依旧面无表情的机械般的说道。

“好的。” 助理似乎知道自己不能改变什么,所以她这一次机械的回答后又机械的调整着参数。

电流持续冲击着332的大脑,他的嘴角溢出一丝鲜血,顺着下巴滴落在胸前的皮革束带上,晕开一朵朵暗红色的花。

随着电疗的深入,332号关于亲人、朋友的记忆被一点点抹去。他再也想不起妹妹天真的笑容,记不得父母的音容笑貌,那些曾经生命中最重要的人,都在电流的冲击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当电压达到 500 伏特时,332号彻底失去了意识。他的身体不再挣扎,呼吸变得微弱而均匀。我看着监控屏幕,脑电波图谱已经趋于平稳,那些代表情感和记忆的波动都已消失不见。

“成功了。”助理这个时候如负重担的对着我说道。

“是的。” 我在助理说完话后却感觉一阵眩晕。我摘下橡胶手套,手背上布满了被汗水浸泡的褶皱。看着观察窗内那个如同行尸走肉般的男人,我突然感到一阵恶心。

在临近六点的时候我机械地解开白大褂,任其滑落在地。就是那么一瞬间,我恍惚的觉得我脱下的不是白大褂而是脱下了一层躯壳。在躯壳被脱落后,我的内心再也无法承受沉重。

酒吧走廊那让人兴奋的灯光在我看来是惨白而刺眼,此时此刻我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虚浮而无力。推开酒吧的第二道门,昏暗的光线和嘈杂的音乐如潮水般涌来,威士忌的香气混着烟草味扑面而来,却激不起我半点情绪。

“周博士今天怎么这副死人脸?”好友赵星榆晃着酒杯挑眉,冰块撞击杯壁的声响让我太阳穴突突直跳。

我瘫进皮质沙发里,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感受不到疼痛:“你知道吗?当 332 号的脑电波平线时,他瞳孔里的光就像被人用吸管吸走了……”

赵星榆往我面前推了杯朗姆酒,琥珀色液体在灯光下泛着冷光:“我以为你会兴奋,毕竟这样的结果不就是说明实验成功了?”

“实验是否成功还是要看接下的测试。”玻璃杯触到唇边时我忽然手抖,酒液顺着下巴滴进领口,凉得刺骨,“我想你们一定找到了他的妹妹并带了过来。”

赵星榆涂着粉色指甲油的指尖摩挲着杯口,忽然低笑一声:\"何止找到?此刻那姑娘就在观察室里。真有意思,这样一个双手染血的暴徒,竟有个捧着向日葵标本、连睫毛都透着干净的妹妹。\"

我盯着杯子上自己的倒影,指甲在掌心掐出的新月形血痕终于泛起灼痛。当赵星榆说 “暴徒”时,我忽然想起档案里 332 号被第一次考核时的照片,他攥着带血的铁棍跪在七具尸体中间,却用身体护着个即将被废墟掩埋的流浪猫窝。

“他的妹妹叫琳雨路。”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像浸在福尔马林里的标本,“现在正好是十七岁,每周三去流浪动物救助站做义工。”

赵星榆的美甲敲了敲桌面:“我一直以为你对这些家属并不感兴趣。”

赵星榆忽然凑近,甜腻的香水味混着朗姆酒气扑面而来:“你们打算什么时候让332号和他妹妹见面?”

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晃着酒杯。酒液在杯底晃出细小的旋涡,像极了第一次给 332 好在电疗时,他瞳孔里的那逐渐暗淡的光泽。

“怎么,你不会现在觉得这是一件残忍的事情吧?”赵星榆靠的更近了。

杯壁冷凝的水珠顺着指缝滑落,我盯着漩涡中心逆时针旋转的光影,并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换了个话题。

吧台暖黄的灯带在视网膜上晕成模糊的光斑,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像是从海底浮上来:“可你知道最可怕的是什么吗?当电压加到 500 伏时,我居然在想,终于能看看人类记忆彻底格式化的样子了。”

“可是接下来我就感觉到一阵后怕……”我扯着领带自嘲的笑起来,“是的我害怕了。”

赵星榆的指尖在杯壁上凝出淡红的印子,她望着我欲言又止:“我想我们可以谈一下。”

“谈什么?”我挑眉看她,冰块在朗姆酒里发出细碎的脆响,像极了电极接入神经时的电流声。

赵星榆突然放下酒杯,洒落的威士忌在吧台上留下痕迹“你最初做这个项目,不是为了帮那些被创伤记忆折磨的人吗?”

“是的。”我迎上她眼底跳动的烛光,喉间突然泛起镇静剂特有的苦杏仁味。

赵星榆这句话像根细针扎进心脏,我想起一开始在进行这个实验前那个抱着炸弹碎片哭到窒息的女孩,她眼底的恐惧曾让我连夜修完成实验方案。可现在呢?当 332 号的记忆如青烟般散去时,我最先记录的居然是脑电波的波动频率。

“那个女孩怎么样了最后?”我苦笑着摇了摇头后问道。

“她……”赵星榆的目光在我脸上游移,指尖紧紧攥住酒杯,指节泛白。沉默半晌,她忽然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声音轻得如同一声叹息,“她自杀了。有些刻在灵魂深处的记忆,就像盘根错节的树根,再厉害的电疗也斩不断。听说是在一个暴雨初停的夜晚,她望着积水里的月亮,忽然就全想起来了。”

“自杀……”这个词像块冰棱卡在喉间,我盯着吧台上蜿蜒的酒渍,忽然觉得那些痕迹像极了实验报告上紊乱的脑电波曲线。

“你现在已经违背了当时的初心。” 赵星榆的指甲在木质吧台划出细响,木屑混着水渍黏在她指尖,“我觉得我们或许应该停下来……”

“是的,我们不应该做记忆的刽子手。”赵星榆忽然抓住我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我的皮肉

“是吗……”我任由赵星榆攥着,玻璃酒杯在掌心发烫。

“怎么,难不成你不觉得这一切很是残忍吗?”赵星榆猛地松开手,抓起酒瓶往吧台上一磕,琥珀色液体顺着裂口汩汩流淌,“要知道记忆可是每一个人最珍贵的东西。”

吧台暖黄的灯带在赵星榆瞳孔里碎成星芒,我这才惊觉她眼底布满血丝:“我……”

“有时候我觉得我所做的这一切都在创造一种更温柔的刑罚。” 我深吸了一口气举起空杯对着灯光,看光斑在赵星榆虹膜上碎成的星芒,“你说要是把杀人犯的记忆全抹掉,他算重生还是消失?”

赵星榆没说话,只是又给我倒了杯酒。酒精顺着喉咙烧进胃里,却暖不了指尖的冰凉。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雨滴敲打玻璃的声音,像极了实验室内仪器的滴答声。

“再来杯朗姆酒。”我听见自己说,声音里带着连我自己都陌生的疲惫。

赵星榆欲言又止,最终只是招来酒保。冰块落进杯中的声响里,我仿佛又看见监控屏幕上趋于平稳的脑电波,那些曾经代表着爱、恐惧、希望的波动,都已消失不见。而我,是那个亲手按下删除键的人。

“其实我一直在寻找另一份工作。”赵星榆缓缓的看向了在酒吧最里面的那些推杯换盏的男女,“我考了律师证,我想我还是做一名律师比较好。”

“律师……”我眉头紧蹙的看着赵星榆,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我认为我们不应该变成刽子手,我们应该成为帮助者。”赵星榆将目光移到了我的身上,“而且我认为我需要救赎……对,就是救赎。”

我端起酒杯轻抿一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却压不住胸腔里翻涌的复杂情绪。霓虹灯光在赵星榆眼底流转,将她眼底的坚定映得愈发清晰。

“你确定这就是救赎?”我把酒杯重重放在吧台上,金属杯脚与台面碰撞出清脆声响,“律师有时候不是在救人,他们只是站在利益的一方而已。”

赵星榆睫毛剧烈颤动,像是被惊起的蝶:“你觉得律师都是一帮只看中利益的家伙?”

我深吸了一口气,空调冷气裹着朗姆酒的气味涌进鼻腔:“你总把问题想得太简单。”

接着我盯着赵星榆刚刚有些发红的眼眶继续说道:“律师这一行不会养理想主义者,你迟早会发现,自己不过是另一种数据的记录者。大体上和我们没有差别。”

我的话让赵星榆握紧了手里的酒杯。就在这个时候玻璃杯突然在她掌心碎裂。细碎的玻璃碴扎进皮肉,血珠顺着纹路渗出来,在餐巾纸上晕开暗红的花。我下意识伸手,却被她后退一步躲开。

“你知道最可怕的是什么吗?”赵星榆的声音发涩,举起带血的手指,“我想说的是,一直以来是我们已经习惯了给我们的罪行找借口。就像332号和之前很多的实验体在电疗时的哀鸣,和法庭上被忽视的哭声,本质上没有区别。”

吧台后方传来调酒师倒酒的叮咚声,混着隔壁卡座的哄笑。我弯腰捡起她脚边的碎玻璃,锋利的断面映出两张扭曲的脸。这两张脸像极了那些因立场对立而针锋相对的辩士,苏格拉底与雅典陪审团在法庭上的对峙,伽利略面对宗教裁判所时的争执。

“你会后悔的。”这句话我说得很轻,像是警告,又像是祈求。没错就是祈求,其实我并不希望她离开实验室。

赵星榆从包里抽出红色的律师证,封面上的银色天平在灯光的照耀下格外的刺眼。

“或许吧。”赵星榆把证件拍在我掌心,转身时带起的风扫过我的手背,“但至少在后悔之前,我想试试,能不能让天平真正倾向生命这一端。”

远处传来救护车的鸣笛声,划破雨夜的寂静。我睁开眼,城市的灯光依然璀璨,每一扇窗户里都藏着无数的故事,无数的记忆。

窗外的雨还在下,我转身走向卧室。在床头的相框里,我和赵星榆在实验室里笑得灿烂,身后是第一台组装完成的电疗仪。

我轻轻抚摸着照片苦涩的笑了一下。那时的我们,眼里满是对未来的期待,以为自己正在做的事,会改变世界。而通过刚才在酒吧的闲谈,我突然意识到,我们确实在改变世界。只是我们不知道不知道,这个改变,到底是走向光明,还是更深的黑暗。

躺在床上的我盯着天花板,听着雨声渐渐变缓。辗转反侧之间我知道,明天早上的我依然会准时出现在实验室,穿上白大褂,调试电流,按下启动键。但在某个角落,那个被赵星榆唤醒的疑问,却像一颗种子,正在我的心里慢慢发芽。

“或许你是对的……”我在雨声停止的那一刻喃喃自语道。

黑暗中,我慢慢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出赵星榆的脸,还有那个编号为332号的杀手。伴随着雨水的再次降临,我开始意识到赵星榆想要的答案并不在电流里,也不在数据中,而在那些被我们轻易抹去的记忆里,在每个个体的感受里。

时间一晃便过去了三年,玻璃幕墙外的梧桐叶被秋风揉成碎金,我的指尖摩挲着骨瓷杯沿,杯中的伯爵红茶泛起细碎涟漪。报纸上赵星榆的照片被折角压出一道凌厉的痕,那抹熟悉的笑容在铅字间浮沉,标题 “青年律师首战告捷,揭露医疗黑幕” 像根细针扎进我的视网膜。

银匙碰撞杯壁的声响突兀地刺破午后的静谧,我望着自己在勺面扭曲的倒影,喉间泛起苦涩。这张报纸是今早一个同事特意给我的,油墨气息里还混着实验室特有的消毒水味。

这张报纸的油墨气息突然勾连起三年前某个暴雨倾盆的夜晚。赵星榆顶着狂风骤雨撞开我办公室的玻璃门时,防水外套兜头兜脑淌着水,发梢滴下的雨珠在瓷砖地面洇开深色水痕 ,这些水渍像某种隐晦的标点符号,标注着某些即将断裂的联结。我记得当时她左手掌心紧攥的并非实验数据,而是一张边角蜷曲的辞职信,褶皱里还沾着酒吧吧台的木屑。显然在酒吧闲聊后,她就在那里完成了辞职信。

不过当时的赵星榆并没有提辞职的事情而是说起了332号。

“周博士,这些数据根本不是正常失忆症患者的脑电波。”赵星榆当时的声音带着令人心悸的颤抖,指尖划过她右手的纸张上紊乱的波形,“你看这个 β 波异常,和我之前在监狱里接触的死刑犯临刑前的脑电图谱一模一样。”

“你真的要走?”我皱着眉头看向赵星榆,同时目光盯着左手那张皱巴巴的辞职信,“要真是这样的话,我想我该祝福你。”

“这是 332号的脑脊液检测报告。” 赵星榆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她反而将文件夹推过桌面,封皮上 “异常蛋白沉积” 的红色批注格外刺目,“和 311号当年的检测结果一模一样。周博士,你一定还记得311号最后一次实验时。当时监护仪显示她大脑皮层出现的异常放电吗。我昨天重新解析了那段波形,那根本不是脑损伤导致的紊乱,而是—”

“最近风浪大,直升飞机或许不能起飞。”我从赵星榆手里拿过辞职信,指甲在她签字的地方碾出褶皱,“所以今天晚上的那一班飞机是最合适的。”

“我同意你的辞职,并祝福你在新的领域有所建成。”我展开了辞职信,将其压平整后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赵星榆没有想到我会那么快的答应,她先是一愣,然后沉默不语。不过在过了一会后,她又将话题回到了实验上。

“我之前想说的是某种频率。” 赵星榆忽然按住我正拿着辞职信的手,指甲几乎掐进我腕骨,“ delta 波频段出现周期性震荡,和我们实验室的核磁共振仪共振频率…… 精确吻合到小数点后四位。”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的话?”我将她的辞职信递了回去,然后皱着眉头加重声音问道。

“你记得 311 号临终前的瞳孔吗?”赵星榆还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不过她的声音突然低下去,像被暴雨打湿的火柴,“扩瞳到边缘只剩一线虹膜,可监护仪显示她的杏仁核活跃度比正常值高 300%。恐惧和兴奋在同一个脑区爆炸,周博士,这种生理反应根本不符合人类情绪逻辑 —”

“够了!”我突然的大喝一声打断了赵星榆的话,“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机场今晚可能会封,我让司机立刻过来。”

赵星榆的嘴巴动了动,但是最终她还是没有说什么。在一道闪电划过天空后,她忽然笑了一下,那抹弧度让我想起我们第一次解剖白鼠时,她用镊子夹起海马体的模样。

赵星榆离开了,玻璃门在她身后合拢的瞬间,我听见自己胸腔里有什么东西碎了一声。我强忍着不适的感觉转身看向实验台,她刚才按住我的地方留下道淡红的指痕,像道正在愈合的伤口。332 号的检测报告还摊开在原处,红色批注在白炽灯下渗着冷意,我伸手将它塞进碎纸机,齿轮转动的声音里,那些异常的波形渐渐变成细长的雪片。

我怎么样也没有想到自己会因为一起案件再一次和赵星榆见面。在咖啡厅里,我看着那棕褐色眼眸,小巧精致的鼻子,以及那若隐若现的嘴角酒窝,我仿佛又回到了我和她在实验室的时光。

“你还好吗?”赵星榆抿了一口咖啡,轻声的说道。

“不太好,毕竟……毕竟现在的我案件缠身。”我知道赵星榆想问我什么,但是我并不打算回答她想要的答案。

“案子……”赵星榆喃喃自语道,“还好不是因为实验造成的,不过—”

赵星榆话音未落就被我打断,我握着咖啡杯的手猛地收紧,杯中的褐色液体微微晃动,险些溅出:“说说你成为律师后的战绩吧。”

我不愿意谈论关于实验的任何事情,所以我再一次的将话题引到了其它方面。

赵星榆抬眼看向我,她轻轻转动着手中的咖啡杯,缓缓说道:“你难道不知道吗?我知道电疗实验已经出过事情,我一直担心你也被牵扯进去。”

赵星榆的这番话让我想到了几年前的那个晚上,那个晚上她也是一直试图将话题往实验上靠拢。她那么做的目的无疑是想让我知道实验的危害因此而停止实验。

“实验没出现过问题,我还是对你的律师生涯感兴趣。”我知道我的这番言论站不住脚,赵星榆要是想了解实验室的事情,可以通过她的父亲。毕竟赵星榆的父亲赵翊霄是鸢洛市司法部副部长。

“是吗?”赵星榆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可我听说,最近的这次意外,和你启动的新项目时间线高度重合。而且有人看到你在出事那天,神色匆匆地离开了实验室。”

我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那天我只是临时有点急事,和实验没有任何关系。你不要瞎猜了,你知道我现在的案子,和这个实验没有一点联系。”

“我的案子到底能不能进行庭外和解?”我没给赵星榆说话的机会,我继续问道。

赵星榆知道自己已经无法通过实验来说动我,所以她也识趣的将话题回到了案件上。

此时的赵星榆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规律又令人烦躁的声响。她抬眼看向我,目光如同一把锐利的手术刀:“你想庭外和解?对方律师昨天还在跟我放狠话,说要把这件事闹大,让你身败名裂。你觉得,这和解的可能性有多大?”

我听到身败名裂这几个字后感到有些不对劲,我喉结上下滚动,攥紧了手中的水杯,玻璃杯子在桌子上滑动的声音很是刺耳:“你这话什么意思?路边监控都拍到他故意往我车上撞,怎么就能颠倒黑白?”

赵星榆收回目光,低头翻看着案卷,咖啡厅头顶的灯光在她睫毛下投出扇形阴影。

“但监控死角太多,对方有医院开具的伤势证明,还有所谓‘目击者’的证词。”赵星榆抽出张纸推到我面前,上面用红笔圈出关键信息,“这些证人,你不觉得眼熟?”

我凑近一看,瞳孔猛地收缩 —三个证人的工作单位,赫然都是和我们实验室有合作关系的药企。一瞬间我就明白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你是说…… 这是有人故意设局?”

“不然呢?”赵星榆合上文件夹,金属搭扣发出清脆的 “咔嗒” 声。

“要知道你离开暗夜本身就让高层很是恼火,要不是出于残影的缘故他早就对你下手了。”赵星榆见我僵住的表情,她苦笑一声,“做律师这些年,我见过太多用法律当武器的刽子手。在残影的打压下,再加上你背后有贾氏集团做靠山,他们现在已经无力用其他的方式对付你,所以用最脏的手段让你彻底的完蛋。”

窗外突然炸响惊雷,暴雨倾盆而下,雨水在玻璃上蜿蜒成扭曲的河流。我想起那晚车灯下,那个男人碰瓷时嘴角转瞬即逝的狞笑,此刻与暗夜的某些高层的面孔重叠在一起。

“所以和解根本不可能?”我叹了口气后说道。

赵星榆站起身,将案卷整齐码进手提包,发丝垂落挡住了她眼底的情绪:“除非……” 赵星榆顿了顿,抓起桌上的钢笔在便签上疾书,撕下的纸页边缘还带着毛边,“除非你愿意公开之前在暗夜那些实验黑幕,我手里还保留着一些我在那里的实验数据,足够让银色弹头自顾不暇。”

“实验数据?你哪里来的?”以前每一个离开实验室的实验员都要经过层层审核,所以我疑惑的看着赵星榆希望她可以给一个答案。

“我自有我的办法。”赵星榆语气随意的回答道,很明显她并不想让我知道这件事情的答案。

“你考虑一下吧……”赵星榆站了起来,她目光在的身上来回移动,“要是不那么做,只能法庭上和他们唇枪舌战了。不过根据之前的一起类似的案件,我认为你胜算的机会不大。”

赵星榆口中的案件我清楚,在案件审理中法官居然还向被告提出不是你撞的,你为什么要扶的问题。最终案件经过三次审理依据民法中按公平责任分担损失的原则,被告最终承担了40%的民事责任,并对原告进行赔偿。

我看着赵星榆离去的背影深吸了一口气,脑袋里全部都是银色弹头的身影。不过很快我想到了一个人,这个人是我们实验室新来的实验员名字叫赵夕纯,我打算让她去和银色弹头见上一面。

“你派了一个女的去见银色弹头了?”赵星榆手里握着一杯咖啡,咖啡的热气让她的面孔看起来来氤氲朦胧。

这是我和赵星榆在案发后的第二次见面,我知道她一定通过她的父亲了解了我派赵夕纯去见银色弹头的事情。

“我想我比你更加了解银色弹头。”我深吸了一口气,咖啡和鸢尾花香混合的气味让我有些飘飘欲仙,“我知道他想要些什么。”

“忘记苏晴?”赵星榆不可思议的看着我,接着唇畔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声音里裹挟着毫不掩饰的轻蔑与质疑,“要知道他是那么的爱那个女孩,甚至可以将自己的生命奉献出去。”

“你对一个眼里只有利益的人说爱,这太可笑了。” 我唇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笑意不达眼底,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要知道我和他接触的时间比你们的都长。”

赵星榆缓缓摇了摇头,眉眼间凝结着浓重的疑虑:“我对此始终存疑。”

赵星榆目光如炬地盯着我继续说道,“我敢肯定,在安排你接受电疗时,他必定偷偷让你做了记忆备份。”

我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漫不经心地挑眉:“这点大可不必担心,我根本没给他做任何备份。除非有人刻意旧事重提,否则这段记忆就像沉入深海的沉船,永远不会有人发现。”

赵星榆盯着我,突然轻笑出声,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划出细碎的声响。窗外的雨不知何时下了起来,淅淅沥沥地敲打玻璃,像是给这段对话蒙上了一层诡谲的滤镜。

“你知道银色弹头为什么叫这个代号吗?”赵星榆忽然开口,声音低沉得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因为苏晴说过,他的眼神像子弹,能穿透一切谎言。”

“你在开什么玩笑。”我眉峰陡然挑起,眼底泛起尖锐的嘲讽,“要知道银色弹头的代号在暗夜创立的时候就有了。那时候苏晴还不知道在什么地方。”

赵星榆眼神如刀般剜向我,面上浮起毫不掩饰的鄙夷之色“你应该知道他改代号的事情。要不是苏晴,他现在应该叫命运齿轮。”

我自嘲地扯了扯嘴角,眼底泛起一丝无奈的笑意:“罢了,这次算我输得心服口服。”

我停顿了一下,记忆如潮水般漫上心头,声音不自觉变得轻柔:“仔细想来,从实验室初次交锋,到后来你决意离开时的激烈争执,每一次辩论,我好像都未曾赢过你半分。”

赵星榆垂眸凝视着杯沿袅袅升腾的热气,声线轻得仿佛会被风揉碎:“那次是你赢了,当时的我一直试图用实验撕开你眼前的迷雾,让你直面真实。”

赵星榆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杯壁,“若重来一遍,我或许能做得更好。”

“其实那一天你的种子已经在我心里埋下。”我仰头饮尽大半杯咖啡,苦涩在喉间翻涌,“要不是这颗种子,我也不会脱离暗夜。”

“因为我?”赵星榆不可思议的看着我,眼睛里泛起细碎的光,瞳孔微微颤动着,交织着震惊与不可置信,“怎么会……”

“现在的实验不再是刽子手,我们真的在试图让一些人忘记那些悲伤的记忆。”我郑重地点头,目光中透着笃定,“而且我们已经有三个成功的案例。我想其中一个和那个抱着炸弹碎片哭到窒息的女孩一样。”

赵星榆垂眸,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衣角,良久才幽幽叹出一口气:“她……可是那个女孩最终还是想起了一切。”

我不自觉地向前倾身,指尖几乎要触碰到赵星榆的手背,声音里满是恳切:“这次不一样,记忆的防线没有崩溃。”

窗外雨被风吹打在玻璃上,带来‘嗒嗒嗒’的声音,我凝视着赵星榆的眼睛,继续说道:“这么多年过去,我始终记得你离开时说的每一句话。若非当时那些字字句句点醒了我,我恐怕至今仍困在迷雾里。”

赵星榆睫毛轻颤,抬眼时眼底氤氲着水光。我的指尖终于覆上她微凉的手背,感受到她轻微的瑟缩,却没有抽离。

“其实那天转身时,我也在害怕。”赵星榆的声音混着雨点打在玻璃上的声音,带着某种破茧般的释然,“怕你永远困在暗夜的阴影里,也怕自己再也没有勇气回头。”

我喉头发紧,反手扣住赵星榆的手掌。她身上熟悉的鸢尾花香裹挟着咖啡的苦涩扑面而来,恍惚间又回到实验室初见时的惊鸿一瞥。窗外雨越下越大,在惊雷炸响的瞬间,我将她颤抖的身躯揽入怀中。

“别再离开了。”我的声音像是砂纸磨过生锈的齿轮,沙哑得连自己都觉得陌生,“这场官司后别离开我。”

赵星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她仰起脸与我对视,琥珀色的瞳孔里翻涌着不明的情绪:“为什么?”

“我……”喉结剧烈滚动,那些滚烫的字句在舌尖反复打转。我攥紧掌心,指甲几乎掐进肉里,可当目光撞上她眼底的期待与不安,所有酝酿好的言辞都化作了破碎的叹息。那三个字在胸腔里灼烧,却始终卡在喉间,像被无形的手死死攥住,怎么也吐不出来。

赵星榆柔情的看了我一眼,接着她将脸更深地埋进我的肩窝,手臂紧紧环住我的腰,仿佛要把过去错过的时光都揉进此刻的拥抱里。当她仰起脸时,睫毛上的水珠折射着暖黄的灯光,我俯身吻住她颤抖的唇。

唇瓣相触的刹那,窗外的雨幕突然变得朦胧。赵星榆的指尖轻轻扣住我的后颈,带着试探的温度,像是要将这些年所有的隐忍与牵挂都倾注在这个吻里。她的呼吸带着鸢尾花的清冽,与舌尖残留的咖啡苦涩纠缠,化作细密的电流顺着脊椎窜上大脑。

雷声渐远,雨声却愈发缠绵。我的手掌不自觉抚上她的发梢,触感柔滑如绸,却又在指缝间微微发颤。这个时候我的记忆突然翻涌,想起了实验室里她专注调试仪器时垂落的发丝,有分歧而对峙时她倔强扬起的下颌,还有此刻近在咫尺、被暖光镀上柔光的眉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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