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上午不见，玛尔塔的状态比早上还糟糕。
她眼睛里有一些血丝，整个人好像做下了什么决定，但又扭捏的不知从何表达。
“贝坦菲尔上尉？”
黛米扭头看见这样的玛尔塔，顿时就被吸引走了注意力。
玛尔塔走到餐桌的一端，做了两个深呼吸，慢慢道：“离晚餐还有五个小时。”
所有人被这句话说的一懵，齐齐愣住。
对啊，离晚餐至少还有五个小时，现在是午餐时间。
玛尔塔没头没尾说这个干嘛？
“昨晚，加上今天早上的五个小时，我勉强回顾完了我的人生。”
玛尔塔接着道，
“晚餐前就是投票时间了，等到那个时候，我再说就已经来不及了，所以我决定中午重新做一次自我介绍。”
啊？
面对众人的惊讶，玛尔塔后退两步，深深鞠躬致歉。
她努力维持着自己语气的平静：“抱歉，昨天在自我介绍时我撒谎了，为此，我受到了一次警告，今天晚上，工作人员会宣布我的违规。”
“我想纠正这个错误，请各位给我十分钟。”
玛尔塔说到这里，又是一个鞠躬，相当真诚。
她直起腰，拔出腰间的信号枪，在众人惊吓的目光中，把枪轻轻放到了桌子上。
“各位好，我曾经是……知名不具。”
“玛尔塔.贝坦菲尔确实是我的名字，但我已经亲手把这个名字抛弃，连带着属于玛尔塔的人生，都已经不能再指代现在的我了。”
在听到谎言的那一刻，伊莱瞬间振奋。
他第一个发出质疑：
“知名不具？知道名字但不说？这是什么身份？贝坦菲尔上尉，我不理解您说您的名字是您的名字，但您已经把这个名字抛弃了，又是什么意思？”
玛尔塔早有准备，低头诚恳道：
“该从哪里说起呢？就从玛尔塔这名字开始吧。”
玛尔塔的头埋得更低，
“二十多年前，一对夫妇迎来了一个新生的小婴儿。他们给这个孩子取名为玛尔塔，一个包含着他们期望的名字。”
“父亲说，这个名字的含义是‘女主人’，是他的掌上珍珠。母亲则觉这个典型的勤劳而虔诚的名字，非常适合给女孩用，便也欢天喜地的同意了。”
“自此，小玛尔塔，过上了一段截然不同的人生。”
“她的父亲总是夸赞她，说她聪明，矫健，完全有资格成为一位上尉。不止如此，女主人想要的一切都会拥有的，包括成为一名飞行员。”
“她的母亲总是念叨她，‘哦，小玛尔塔，你是一个女孩子，怎么总是在穿裤子’？‘快把你房间的那些东西扔掉，女人连蒸汽纺织机都操控不好，怎么可能驾驶飞机’。”
玛尔塔的脸庞扭曲起来，她的半边脸往下垮，像是一个沉闷的木偶，另外的嘴角却微微扬起，像是在怀念那段家庭时光。
“对，她就是我，玛尔塔.贝坦菲尔。”
“我的父母只有我一个孩子，我可以确定他们爱我至深。但是，但是他们用了不同的方式来爱我。”
“他们让我看到了天空，看到了飞机，看到了很多很多，让我知道我会比任何人差，我有着潜力，有着远大的未来。”
“可另一方面，也是他们，再让我看到这个世界后又告诉我，在这个社会，做一个女孩最重要的就是温顺。”
“为了我好，所以我不应该去读军校，我的所有快乐都随着少年时光一并结束了。马鞭被收起，飞机模型被砸毁，我的妈妈开始教我做家务，教我纺织，教我怎么做好一个妻子，连我的父亲也认为女主人的重心，应该在家庭。”
错位的家庭教育，让玛尔塔从小就不知道自己的定位该是如何。
一个能够打理好家中事务，安排好人员出行记账统筹的女主人，为什么不能成为一个军官呢？
这是小玛尔塔在夸赞中生出的疑问，父母却给不出答案。
玛尔塔捂住头，
“我不明白。我可以成为一个上尉，可以成为一个飞行员，我是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人。但‘女性美德’，要求我闭上眼睛，忘记我曾经期盼的那些。”
“我第一次和家里吵了架，我一定要去军校，我一定要成为上尉，成为飞行员，成为一个我想要成为的人，而不是屈服于谁，被迫扮演一个我接受不了的社会身份。”
“在一位好心女士的资助下，我独自完成了学业，并且成功进入了骑兵队，升任骑兵上尉，又靠着优异的成绩选入空军，离梦想越来越近。”
玛尔塔张开手臂，环顾四周，她的眼睛里装着的并不是庄园，而是过去。
是军队的厮杀，是长途奔袭中的铁与血，是属于曾经那个玛尔塔的少年意气。
她靠着自己的双手，固执拆着面前的高墙。年轻人的热血能融化坚冰，让玛尔塔以为自己是特殊的，是能在这条路上一直一直走下去，不屈服任何命运。
“我那个时候意气风发，就算进入空军部队后一直坐冷板凳，只能当一个小小的空军地勤，我也并不认为我此生就会被埋没。”
“就像我刚进军队里受到的那些冷淡一样，我相信，只要有一个能欣赏我的人，给我一个机会，我会再进一步，真正成为天上的鹰。”
玛尔塔的嘴角的肌肉抽搐了一下。
她好像有些痛苦，但说不出来，又不敢去面对。
但面对盯着她的眼睛，玛尔塔必须说出真实身份。
玛尔塔不知道哪个才是她，只能将过往一步步剖析，寻找她的身份——
“事实上，那个会欣赏我的人很快就出现了。”
“那就是飞行员亨利。”
“他优秀而出众的人，家境不俗。不止是单纯的欣赏，他向我表达了好感，是男女之间的喜爱，他想成为我的未婚夫的那种。”
提起爱情，玛尔塔并没有表现的扭扭捏捏。
她的神色中有一丝甜蜜，但更多的是踌躇，还有不忍回首，
“我接受了他的爱，答应和他交往。我们一起研究滑翔机的图纸，一起争论飞行的技术。他告诉我，有朝一日，他愿意带着我一起飞到天上去。”
“那段日子很美好，美好的有点失真，我轻飘飘的像是踩进了云中，做了一个美梦。”
“直到我的母亲听说我和亨利的事后，第一时间来联系我。”
玛尔塔嘴上说的是美好的过往，脸上却笑不出来，反而有几分苦楚。
某种不被人理解的苦楚。
“我知道，你们可能有人在猜，是不是我的母亲要棒打鸳鸯了？”
“没有的，没有的，她是来恭喜我的！”
“恭喜我终于回到了正轨，恭喜我找到一个资产与地位皆不俗的丈夫。母亲很满意，教我牢牢抓住亨利的心！”
“我告诉她，我看中的并不是亨利的世俗地位，我们是志趣相投的同伴，目标是并肩在蓝天之上的。”
“但母亲只是笑笑，温和的跟我说，亨利会支持我去实现梦想，但婚姻不会，家庭不会。”
“在我们这里，在大多数人的眼里，结了婚的女人，就是一件摆在家中的家具。”
“当我迈出走向世俗的第一步，被我抛下的那些就会疯狂涌过来，像藤蔓一样死死抓住我，直到把我拖回泥潭之中。”
“母亲恭喜我，恭喜我找了一个好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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