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罗狂奔出城时,脑子里面一片空白。
他没想其他的事,麦克有寻死冲动的结论在脑海里不断放大,随即到来的是如墨水般大量晕染开的自责——
“我该发现的,我还是太掉以轻心了。”
风声呼啸,沿途的风景与穆罗擦肩而过。
野猪的爆发力虽然很强,耐力却不是很够。
它载着穆罗冲出城后,小短腿放缓了速度,变成了比走路稍快一点的小跑。
“哦我的天,老伙计,瞧瞧这是什么?”
穆罗把事先准备好的苹果放在野猪面前晃晃,
“我知道你有点累,但是再坚持一下。等救下了麦克,我给你买很多很多的苹果,让你吃到饱!”
在美食的激励下,野猪提起精神,发起了第2波冲刺。
“呼…呼……”
因心急而冒出的汗在额头上滑落,穆罗的呼吸声很粗重。
是,现在他依靠着自己的野性伙伴,理论上并没有消耗体力。
可麦克的选择,像一座大山压在穆罗的心头,让他惶恐又不安。
穆罗害怕自己没有赶上,害怕自己因为一时不察,没能发现麦克微妙的不对劲,就此失去最后一个亲人。
“麦克,我真的要骂你了。”
穆罗低声,略有些咬牙切齿,热泪却不由自主的涌出,流过由苦难折叠而成的眼角皱纹,
“你光想着给自己一个交代,给喧嚣马戏团一个应有的落幕。”
“你怎么能够轻飘飘的,把所有的钱都塞给我,然后用一句‘勿念’遣我离开?”
“如果喧嚣的落幕必定要留下你,那我宁愿……”
宁愿让事情回到原先的模样,回到每天早上被伯纳德用哨声叫醒的过往。
那个时候的生活很痛苦,可那个时候,麦克无忧无虑的一边练习抛接彩球,一边忙着跟裘克吵架。
穆罗是真的被麦克的举动伤到了心,他想象不到麦克会这么决绝。
“爆弹演出,哈,爆弹演出……”
穆罗抓紧了手,密切的关注着前方路况,时不时指挥着野猪左扭右避。
他脑海里是过往的那些画面,在许许多多的演出中,麦克在大多数时间里担任着主角,后来是瑟吉。
穆罗只比瓦尔莱塔好一点点,属于他的荣光转瞬即逝,在持续了十几年的人生中,穆罗是台下暗处,悄悄鼓掌的打杂人员。
后来,随着麦克的配合,一场火灾结束了他在喧嚣的戏份。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穆罗都对自己火中“死亡”的结局很满意,觉得这是一个符合主角身份的,王子式的悲剧落幕。
他做梦都想不到,麦克给自己来了个更盛大,更加无法回头的谢幕礼。
与穆罗的假死不同,麦克从头到尾都没考虑过“活下去”这个选项。
“你是演了个痛快!”
穆罗终究低声喊了出来,
“我怎么办啊?麦克,我怎么办?”
“你要带着理想死在马戏团,留我一个人,莫顿家的最后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
“留我一个人,在每年的亡灵节祭拜我的所有亲人?你让我该怎么书写我的名字,怎么让我签下‘莫顿’这个姓氏?”
“拿上那点钱,好好活下去?我怎么可能好好活下去!”
穆罗的精神不复平和,逐渐倾斜到了崩溃的边缘。
在记忆中模糊不清,忙着巡演,转身就走的父母。
冷漠看着他,满脸不耐烦扔给他一个面包,态度恶劣的叔父。
还有嘻嘻笑着来拉他手的金发小孩,在下一个瞬间,在长大后选择了无声的离开。
“是我活该吗?还是我命里如此?我生来就要做这样的人,生来就要被一次次的辜负,抛弃,被所有亲人丢下?!”
穆罗狠狠擦了一把眼泪,
“我想成为大英雄,可是有哪一个大英雄,会被命运钳制着无法翻身,最终成为舞台上唯一活下来的,那个无足轻重的可怜虫?”
“这简直是……一个对我来说最残忍的笑话。”
穆罗知道野猪在经过两次冲刺后已经很累了,换做平时,他心疼这位老伙计,早就已经发出了停止奔跑的指令,让伙伴好好休息一下。
可是现在不行,现在不行,穆罗希望老伙计能再坚持一下。
他无法想象,如果他没有救到麦克,那接下来的人生,对他来说似乎……
“大家都走了。”
穆罗无意识的呢喃消散,微不可闻,
“那不管是谁,干脆把我也杀了吧。”
“请把我跟我的朋友们埋在一起。我想要的是旷野上的自由,不是留到最后的孤独。”
城镇被甩在身后,渐渐消失。
朦胧夜色中,月亮河公园的大门在地平线的尽头出现,慢慢变大。
穆罗眯起眼睛,惊讶发现前方的路从昏暗变得明亮。
远方,是公园的灯光。
自从出事以后,月亮河公园的夜晚不再喧闹,繁华,而是变得压抑又暗沉。
在过去的几天里,只有麦克还住在这,还点着一盏孤灯。
可现在,麦克重新打开了公园的那些灯。
广播开启,欢快到有些诡异的小调重新浮现,在空中随着风声传播。
没有了人声的伴奏,没有了游客们的脚步声与欢笑,单一的音乐有些凄凉。
公园大门是敞开的,在欢迎客人。
乍一看过去,此时和过往的每一个夜晚没有什么两样,是喧嚣马戏团平平无奇的营业时间。
可是里面只有音乐声。
空无一人的旋转木马自顾自转动,门口贴着的明星演员海报,纯粹是个摆设。
炫彩的灯光下,宣传图中团长伯纳德的名字被照得虚幻模糊,极其不真切。
刚到公园门口,穆罗迫不及待发出了停止的指令。野猪哼了一声,往前一掼,直接趴了下来大口大口汲取着新鲜空气。
穆罗利落把苹果往猪嘴里一塞,顺手解下水囊往野猪面前倒了点水,拔腿就往里跑。
“麦克!”
他冲了进去,喊声打破了灯火通明公园内的寂静,成为了音乐中唯一的活人。
“麦克!”
穆罗喊着,有点庆幸自己所看到的。
可能在别人看来,现在的月亮河公园简直是个恐怖故事。
但换一个角度想,无论是打开电闸,还是张贴海报,选取每个项目所配的音乐,都在浪费麦克的时间。
“该死,我发誓,麦克一定听到了我的喊声。”
穆罗左右张望,
“但他偏偏不肯做声,他想等我离开。”
“离开……”
穆罗意识到了什么,
“麦克!我看到了你在信里说的,你想用爆弹演出,把喧嚣炸掉?”
“但你现在可不能点火,麦克,我已经进来了!”
穆罗心跳如鼓,他一边拖延麦克的举动,一边思索对方可能在哪里?
喧嚣……如果新地址是喧嚣的话。
不是惊叫屋,不是旋转木马,也不是月亮河公园招牌的过山车。
穆罗想到的,是喧嚣马戏团最初拥有的那顶五彩帐篷。
莫顿兄弟在这顶帐篷下长大,伯纳德靠着这顶帐篷,赚出了马戏团日常的开支,赚出了新的项目,新的道具。
喧嚣的规模在不断扩大,可是那顶帐篷始终没扔,无论喧嚣马戏团在哪里演出,那顶帐篷永远是被第一个扎下的。
即使它已经有点小了。
“我知道,麦克,你肯定在那里!”
穆罗想到这一茬,思路骤然清晰。
他用力拍了拍因奔跑而仿佛要炸开的胸膛,不敢减速,直奔喧嚣的帐篷而去。
几乎是帐篷出现的刹那,他看到麦克背对着他,正抬手准备点燃被刻意堆放在周围的易燃物。
黑色的火药被泼洒在地,形成了某种引线,连接着其余的易燃物。
这确保属于喧嚣的第一顶帐篷,会无法挽回的在大火中燃尽。
“麦克!”
穆罗大喊一声。
麦克猛然一愣,没有想到穆罗会来的这么快。
但早已下定决心的他没有迟疑,高声道:
“穆罗,我踢掉了其他的引线,你不会被波及的!”
“你不要再过来了,就让我带走这顶帐篷吧!”
话音未落,麦克毅然决然扔下了最后一根火柴。
他手里有三根火柴,两根用在了夜晚的煤油灯上,最后一根留给自己。
火柴落地,麦克闭上眼睛。
火是烧了起来,却没有引发砰然爆炸的大火,而是先点燃了麦克脚边的那些易燃物,继而一点点蔓延出去。
穆罗解开西装扣子,甩掉碍事的外套,就像少年时期那样,高高跃起,跨过火圈,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麦克扑倒在地。
麦克察觉到穆罗居然冲了进来,愕然睁开眼:“怎么会?爆炸呢?”
“多亏了你的提醒,幸好我也知道爆弹演出需要什么材料!”
穆罗咬牙切齿,想要把麦克往外面拖,
“我把你泼的火药踢散了!现在你放的这把火只能慢慢烧起来,没法炸了!”
“麦克,你到底在想什么?我不允许你做傻事!”
麦克抓住穆罗的手,企图从兄长的双手中脱身。
穆罗怎么可能放手?
兄弟两个僵住了。
穆罗想把麦克带出火场,麦克希望穆罗赶紧自己跑,别管他了。
再怎么说,麦克也是一个成年小伙子,穆罗占不到绝对上风。
一时之间,火越来越大,两个人的位置却迟迟没有发生变动。
“麦克!你不要让我在这个时候骂你!”
穆罗使出全身的力气,声音嘶哑,
“你死了,我怎么办?你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麦克,你成熟一点!不要再像以前那样,当个只顾自己的小孩子了!”
挣扎着,哀求着,一心想要与喧嚣同葬于火海中的杂技演员,在此刻忽然停了片刻。
他突然的收力,让穆罗一时不察,奋力抱着人往后一摔,两个人在烈焰中滚作一团。
“对不起。”
麦克含糊的道歉声响起,他紧紧抓着穆罗,把他往外推,
“我也以为我长大了,我以为我能够解决好所有的事情,能平静的去面对那些。”
“但是穆罗,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
穆罗火气来了,随着浓烟的弥散,他努力抑制着剧烈呼吸的冲动,一把拽住麦克的衣领,
“为什么做不到?麦克,你看着我,告诉我,你为什么做不到?”
“你已经学会去体察别人情绪了!你已经懂得用自己的眼睛去看了!你为什么不能活下去?为什么不能离开这里?为……”
穆罗没有说话了,他的质问卡在空中,无法宣泄。
麦克的语气还算平静,带着一股死寂感。
任谁都想不到,这个金发男孩的脸上是极致的痛苦和无法平息的绝望,无意识流下的眼泪像是月亮河的河水,连绵不绝。
“你们要自由。”
麦克看着穆罗,又好像不只是看着穆罗,更是看着已经离开的那些人,
“你们要平等,你们要幸福,你们要更好的人生,要万众瞩目的演出。”
“我已经微笑着接受你们离开这里,去追寻自己目标的事实了。”
“这不是成熟的表现吗?”
“你们要这么多,我只是……想要我自己的家。”
麦克重复,
“穆罗,你说你不愿意继承喧嚣马戏团,你说你也恨这里。”
“我知晓了,理解了。我也没要求你做什么,我只是,只是在送走你后,想一个人回到家里,好好地睡上一觉。”
麦克用的是在家睡觉的形容,可那张脸上写着的是无法释怀的痛楚,
“喧嚣马戏团被我们亲手拆散了,巴利尔家族要把我的家卖掉,很快,我连最后一点念想都留不住。”
麦克近乎冷静,实则崩溃道,
“穆罗,我不是小孩子,我没有闹脾气,我也不是走进了什么死胡同。只是我想来想去,发现你们摧毁,抛弃的痛苦之源,一直是我的天堂,我的归处!”
“我阻止不了‘下水道’该有的毁灭,只能选择在事后悄悄躺进废墟里,闭上眼睛。”
麦克推搡着穆罗,哀求道,
“我真的无法离开了,穆罗,这是我的家啊!”
“你走吧,穆罗!你们能走出去,就往前走!留我一个,留我回头去看喧嚣就够了!”
是的,麦克的自杀,不是走不出来了,而是决定回家。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
娜塔莉想要往前走,裘克想要走一条痛快的路,穆罗喜欢自由。
麦克也看透了,在尘埃落定后选择了自己的归宿——
迷途的孩子,回不去的喧嚣。在冰冷的现实下,他踏上长眠不醒的回家之路。
穆罗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就算救下了麦克又如何?强行把这个孩子打晕,然后拖出火海,那又怎么样?
穆罗悲哀的发现——麦克醒了以后,不会有半点活下来的愉悦。
星星碎了,是不会发光的。
恋家的孩子,难以去往远方。
穆罗不知道,不知道该怎么救麦克。
他觉得自己是如此的脆弱,任何行为与言语都在此刻不起作用了。
“麦克,麦克,你不能这样。”
穆罗语无伦次,
“你还在信里要我好好活下去,可是我……”
穆罗胡乱摸索着,在口袋里捏到了一张薄薄的纸。
他下意识抽出,发现那是一张撤销死亡推断的申请书。
撤销死亡后,穆罗在法律上的权益尽皆恢复,其中也包括着继承喧嚣马戏团这一点。
“麦克,你跟我一起活着出去,可以吗?”
穆罗觉得自己声音在颤抖,他几乎要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了,
“还记得伯纳德送给你的水晶球吗?”
麦克呼吸变轻,他慢慢的,带着几分怀念:“记得,里面装着一个小小的喧嚣马戏团。”
“那个水晶球,已经碎了,就和我的家一样。”
穆罗看着四周的火焰,穿过帐篷顶部那被烧穿大洞,望向了远方的彩灯。
他努力平复着呼吸——
“那麦克,你知道伯纳德其实是代为管理喧嚣马戏团的吗?”
不等麦克回答,穆罗一锤定音,
“他是假团长。”
“只能送你一个水晶球。”
穆罗紧紧捏着那纸申请书,泣不成声地抱住他的兄弟,他失而复得的最后一位亲人,
“麦克,我是真英雄。”
“我把完整的喧嚣送给你,好不好?”
他手握英雄的剧本,也抓住了救赎的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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