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回很伤心。
他认为宋天骄很没品味，田阙的章鱼触须很好吃，真的很好吃。
宋天骄视角里，对面就是个神经病，还是个叛徒神经病。以至于她都怀疑对方的计划的真实性，计划或许没问题，但她怀疑这个神经病有可能拖后腿。
燕尾服终于成功完成了转骨头的小目标，兴奋得晃腿。
“天骄姐姐，看我！”
不等宋天骄转头看过去，忽然一声巨响，燕尾服吓了一跳，指尖正在旋转的骨头掉了。
只见屏幕上，一场声势爆炸过后。
谢青山从地下室爬出来，近乎茫然地看着火焰将整个希望小区映照得如同白昼。
“可疑人员，清理！”
“可疑人员，清理！”
“可疑人员，清理！”
机器人刺耳的声音回荡在整个小区，爆炸波几乎将希望小区夷为平地，烧焦的气息充斥鼻腔，谢青山嗅到一股肉香。
他浑身僵硬着扭头，看到不远处地上趴着一个人，这人手里还捧着一只缺了一角的碗。
是那个经常假模假样问他吃了没有，回答吃了，就会松一口气的大叔。
大叔住在用捡来垃圾搭建起来的窝棚里，每天都会认认真真煮一锅吃食，然后用一整天的时间吃掉。
此刻，谢青山看到的是烧焦后又裂开的躯壳。
焦黑的表皮龟裂，露出血红的肉体。如同火山喷发后，处于冷却期的岩浆，内里燃烧，外部凝结。能从外壳缝隙里，看到死亡的气息。
“可疑人员，清理！”
“可疑人员，清理！”
机器人在火海之中行走，眼睛是骇人的红光。
周围火焰燃烧，它们已经无法有效使用热成像，正在费力的锁定幸存者。
无人机从谢青山头顶飞过，投下小型炸弹，轰炸这片区域。
谢青山几乎是瞬间下了决心，冲回地下室，拆下核心部件，再一次冲出去。
希望小区没有孩子，他就是年纪最小的那个。
希望越来越渺茫，如今的新生儿都是上层人的工具。基因优质的新生儿，会被安排学习，以后投身研发与医疗。
基因中等的新生儿，会被安排锻炼，在封闭的环境里种植作物，进入工厂。
劣等基因，成年后将会被投放出来，用以收割恐惧。
希望一点点被磨灭。
一开始，是有希望的。因此有自然人的新生儿诞生。
如今，已经没了希望。
谢青山是附近年纪最小的人。
谢青山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冲出希望小区的，他跌坐在地上，抱着自己被子弹洞穿的小腿，静静望着燃烧中的希望小区。
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它们针对的是希望小区，没有逃出来的人，都会死，死路一条。
一只脚踩住他的肩膀，谢青山回头，看到了张月。
张月少了一条胳膊，用绷带随意包扎，血迹在火光下像是一团浓墨。
“又是一场大清理，上次见到还是上次……有二十多年了吧。”
张月整个人的重心，都在踩着谢青山的那只脚上。言语间，有水落在谢青山身上。
谢青山用手指戳了戳砸在身上的水滴，塞进嘴里。
咸的。
谢青山问：“是泪水，还是汗水？”
张月直接一巴掌拍在谢青山脑袋上。
“闭嘴！走了。”
“不给他们收尸吗？”
张月诧异看他，似哭似笑道：“你不觉得，我们本来就生活在坟墓里吗？这是一座末日坟场。天目降临的那一刻，丧钟就已敲响，死亡进入倒计时。”
谢青山踉跄着起身，两个人，三条腿，三条胳膊，相互搀扶着离开。
“你怀里抱着什么？”
“那只兔子说的核心。”
“没有设备，没有数据，要它何用？”
两人之间的气氛变得沉默，身后传来噼里啪啦的爆炸声。
张月掏出一个按钮按下去。
于是，整个希望小区彻底夷为平地，连带着上空的无人机与地面的机器人一起，湮灭在火焰里。
爆炸让谢青山暂时失去了听觉。
他回头，眼里倒映着冲天火光，想起了小时候赵回给他放的纪录片。火树银花，格外漂亮。
纪录片里有打铁花、放烟花、舞狮子、赛龙舟、贴对联、挂花灯、吃粽子、吃月饼、吃汤圆……
他只看过半部纪录片，之后赵回再也没有播放过这种的东西。
赵回说，看了你也不明白，看了能咋样？这份热闹不属于你。
后来，谢青山的无数个梦里，都有火树银花，都有花灯。
他在脑中临摹烟花的形象，猜测月饼的滋味。那是他一辈子都回不去的地方。
赵回说，二百年弹指一挥间，天地巨变。
赵回说，世上所有东西都会消亡。恭喜你，人类。你将见证一个文明的衰败。很少人有这样的机会。
赵回说，稍微挣扎一下，然后发现咸鱼翻身后还是咸鱼。可万一，又一次翻身后，咸鱼化龙了呢？
其实，赵回说的那些话，有很多谢青山听不懂。
但谢青山记住了，记得清楚。
他听不懂，但他记得住。
那些言语，在他脑海中回响。
耳鸣还在继续，无声的爆炸在谢青山眼前绽放。
赵回偶尔会唱歌，机械音，喑哑难听。仿佛不知道什么叫宫商角徽羽，不存在哆啦咪发西。
“太阳当空照……小鸟说，你为什么背上炸药包？我要炸学校，老师不知道……”
“种蘑菇的小姑娘，背着一个炸药包，清早光着小脚牙，种遍树林和山冈，她种的蘑菇最多，多得像那星星数不清，月亮上也能看见呦~她种的蘑菇最大，大得像那蓬莱岛。”
谢青山忽然有点明白，这些歌的意义了。
他循着记忆的痕迹，哼唱起来。
尽管其中含义他一知半解，尽管曲调破碎，尽管唱出来后，就连他自己都听不到。口腔震动，嘴巴开合，舌头平翘，他在唱耳朵听不到的歌。
无妨，他心里能听到。
如果不甘在沉默中死亡，那就在沉默中爆发吧。
这爆炸，真漂亮。
人命堆积而成，希望磨灭后最后的灿烂。
谢青山意识到，张月说的对。
无需收殓尸骨。
这本就是末日坟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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