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淡的茶香弥漫房间。
一只古朴的茶壶静静地立在桌上，壶嘴缓缓升腾起缕缕热气，袅袅而上，像一条轻盈的丝带，在空气中舞动、缠绕、扩散。
氤氲的热雾使坐在矮脚案几前的岛袋君惠带着几分懊悔情绪的面容逐渐模糊。
她也不知道当时的自己是怎么想的，居然着了魔似的，真的孤身跟着这位陌生神异的黑人女性来了。
岛袋君惠面上佯装镇定，被红白巫女袍宽大袖口遮住的手却悄然揪紧了掌下压着的袖面。
面部涂抹着某种白色的古老图腾的咒术师动作熟练地为年轻的巫女倒上了一杯热茶。
她们的肤色可谓是一黑一白。
两个不同神道体系的“代理人”共处一室，相对而坐，场面一度有些割裂，却又带着诡异的融洽。
岛袋君惠看着被咒术师轻推到她面前的那杯热茶，被宽大袖袍遮挡住的双手悄然紧攥，复而又缓缓松开，努力压下内心的不安，率先打破两人之间维持的古怪静谧气氛：
“您想要告诉我什么？”
她不自觉地用上了敬称。
咒术师嘴角微抬：“不用这么紧张，年轻的巫女，我没有恶意。”
岛袋君惠双唇紧紧抿着。
不紧张？
被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疑似看穿了所有谋算和不堪回首的过去，怎么能不紧张？
“我来此，原本只是为了‘神的指引’。不过，在看到你和你身边那个悲伤而可怜的灵魂时，我改变了主意。”
岛袋君惠坐不住了：“什么意思？什么灵魂？！”
咒术师的目光偏移，落在了岛袋君惠的旁边。
来自血脉中的诅咒为她带来无尽痛苦的同时，也带来了另一种力量的机遇。
“你的身边，有一个死在了大火之中的焦黑灵魂。”
咒术师幽邃的眼眸中倒映出另一团如火焰般围绕着岛袋君惠，能量体又如同风中残烛般忽强忽弱的灵魂。
她与那个浑身焦黑丑陋，眼神却不减慈爱与悲伤的灵魂隔空相望，缓缓开口：
“虽然已经看不大清原来的样子了，不过她的血脉气息和你很相近，她是你的母亲么？”
拥有执念的灵魂会维持着自己死时的模样，短暂徘徊世间。
灵魂无法发出声音。
想要听见，就需要用特殊的方法建立起联系。
原本只想偷偷带走那可能是【监管者】信物的三支儒艮之箭，没想到岛袋君惠身边居然还弥留着一个执念灵魂的咒术师有些遗憾。
早知道就把通灵的道具一并带过来了。
想到这儿，咒术师叹了口气：“此行我来的匆忙，没有带上通灵的道具，我说的，也许你不太相信。”
“不...”
岛袋君惠艰难地呼出一口灼烫的热气，面上强装出来的镇定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悲伤：
“我的母亲其实是死在大火里这件事，我想，只有您和我才知道。其他人只知道我的父母是死在一场海难里。”
所以，就算她说的灵魂是假的，就算只是一个借口...
既然她也知道母亲身死真相，无论她有着什么样的目的，只要不妨碍她为母亲报仇...
岛袋君惠思绪一定，浸润着悲伤与坚毅的眸子看着咒术师：“您应该已经知道了，我想要的是为我的母亲复仇。”
“那么，您找上我，又是为了什么呢？”
咒术师一顿，眼神带上几分深意：
“带着‘诅咒’的女孩，学会去利用附在自己身上的枷锁。这点你做的很好。”
她注视着这个没有因为巨大的悲剧而消极对待，和她相似的，也选择勇敢地接受自己的“束缚”，并且善用这道“枷锁”的女子，抛出了友善的橄榄枝：
“不过你大概不知道，你母亲是死在大火里的这件事，人鱼岛上的老一辈人，其实都知道。”
沉浸在悲伤之中的岛袋君惠神色陡然僵硬，瞳孔不敢置信地收缩着：
“你说...什么...？”
什么叫做，大家其实都知道？！
咒术师怜悯地看着这个继承了母亲临终前遗志，被掺杂着利益和人性愧疚的谎言包裹着，从前几辈开始，就在为这个岛屿付出全部，终其一生都被束缚在“长生不老”这道枷锁中的女孩：
“人鱼岛的居民从很久以前就清楚，岛上根本就没有什么人鱼。一切都是为了吸引其他外来的商人和游客带来的经济利益制造出的引流噱头。”
“最初，是你的曾祖母和当时的镇长商量着制造一个热门。然后，为了整个小岛的大家，以及让自己的家人更好地活下去，她愿意担起‘长寿婆’这个吸睛点。”
“不过到后来，一直都是由你们家的人承担着这个实际是传承了几代人的‘长寿婆’角色，好像传着传着，还变成了你以为只有你们家的人才知道这个真相。”
她缓缓道出埋葬了岛袋家几代人用生命去维护的真相。
“而且，关于你的母亲死亡的真相，细节我不知道他们到底知道多少，但他们很清楚的是，三年前那具在仓库发现的，没有下半身的中年女性尸骸，就是你母亲的。”
说到这儿，咒术师顿了顿，眼底掠过一道晦暗的光，“你的母亲为了小岛，甚至连尸骨都不得完整。他们呢？君惠小姐，他们后来有找上你，愧疚地让你从‘长寿婆’的枷锁中解脱出来吗？”
刀子不扎在自己身上，有的人永远不知道被扎的人有多痛。
虽然有些话，她也掺杂了利用和诱导的意思，不过她又不是那种什么无偿付出一切的烂好人。
互惠互利，各取所需。
让复仇者的心坚定点，对她也有好处。
至少避免那种复仇到一半，结果突然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鸽了队友，让她满头问号的局面。
“...他们...从没有说过...”
岛袋君惠艰难地从紧咬的牙关中挤出颤抖的字音，夹杂着痛苦、悲伤、嘲弄，以及恨意的泪水潸然落下，顺着脸颊滴淌在榻榻米上，晕开一点又一点深色的湿痕。
巨大谎言，如同脆弱的玻璃外壳一般被咒术师陈述的真相无情击碎。
回想着曾经被谎言包裹着的日子，岛上的大家对“长寿婆”超乎寻常的包容和从不探究、甚至会帮忙掩盖模糊的态度，如今看来是多么的可笑和讽刺。
被“长寿婆”这个枷锁一直束缚在这座岛上的痛苦过去，和岛民们亲切朝她微笑的面庞不断在眼前交替。
她想到三年前在燃烧起大火的仓库里，母亲临终前痛苦被烧的模样和沉重的，让她之后锯掉她下半身尸体，让“长寿婆”一直传承下去的叮咛...
想到母亲死后骸骨都无法完整，上半身和下半身骸骨被迫分开埋葬...
想到仅仅是为了好奇，就在母亲进入仓库后，恶意落锁纵火的那三个人...
每一个过去的画面都像是一把尖锐的刀，狠狠地扎在心上。
她所想不通的一切，此刻都变得清晰而残酷。
“嘀、”
眼眶不断溢出的泪水沾湿年轻巫女清丽的面庞。
那一刻，恨意如同疯狂生长的藤蔓，瞬间爬满了整个心房。
“...您，之前说的双赢交易...是什么？”
达成目的的咒术师嘴角浅浅勾起一抹弧度，声音漾着深意：
“我的交易内容很简单。”
“不过，我觉得关于你的报复计划...”
异域服饰打扮的女人端起热茶，幽幽地开口：
“我认为，雪崩时，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
“既然他们一直啃着‘人鱼’传说的人血馒头，那何不让这个假的，全都变成真的呢？”
假的，变成真的？！
岛袋君惠惊骇地抬头。
——题外话——
注：文内提及的岛袋家过去纯属我的分析猜测，但老岛民知道长寿婆真相，以及君惠母亲是死在大火里是真的。
我的评价是，或许他们真的愧疚过，但在这个噱头带来的巨大利益下，他们后来选择沉默地继续，不揭出真相...这个就真的很微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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