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台。
三位消防人员上来，坐在天台外面的张蜜许是听到了声音，她站了起来。
楼下的声音她隐约能听到，一直坐着想了很多事情。
身体晃晃悠悠，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楼下的人看着女孩突然站起，有人冲着楼上大喊，“小孩！别想不开啊！”
“别乱动，小姑娘别乱动。”
三位消防员止住向前的步子，停了下来。
张蜜表情异常淡定，眼下的乌青很重，那双灵动的双眼显得无神，她声音嘶哑，许是很久没说话了，一时竟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只能看到她蠕动的唇。
“你可以先下来吗？遇到什么困难了跟叔叔说，好不好？”一位面相柔和的消防员柔声安抚，他叫李桓。
女孩摇了摇头。
李桓还想劝，正欲开口，女孩却冲着他们喊，“你们帮不了我……你们帮不了我！”
一看女孩突然激动起来，李桓双手举在半空，尝试顺着她的话说：“好，我们帮不了，但你不说怎么知道我们帮不了呢？这世界上没有过不去的坎，没有解决不了的事，总会有办法的。你下来跟叔叔说，叔叔或许能帮到你。”
李桓面色平静地观察女孩的神情，许是听进去了，女孩情绪逐渐稳定下来。
旁边的两位消防员正在系安全绳，为了以防万一，他们也要做好准备。
张蜜知道他们来这的目的，无非就是劝她别想不开。抓着护栏的手紧了紧，她抬眼看着天台上宽阔的天空，阴云飘飘，没有阳光，正如同她此刻的心境，满是阴霾，找不到方向。
心口压抑难耐，不适感冲击着她的脑门，头痛……嘴上却喃喃自语，“有办法么……真的有吗……”
她突然脑海里划过一些画面，黑暗的环境，暖黄色的灯光，破败的衣服……
不！能有什么办法，根本没有办法！
没有人帮她！
没有人懂她的绝望……没有！
张蜜大声发泄情绪：“你们根本就不懂，不懂我经历了什么！不懂！一群魔鬼！都是一群魔鬼！啊——！！”
五楼的窗口被人从里打开，系着安全绳的消防员探了出来……
趁着女孩低头的瞬间，李桓往前走了几步。
“别过来！”
一位消防员正沿着天台边缘走去，担心女孩情绪激动掉下去，只能被迫停下。
“都离我远点！要不然我就从这里跳下去！”
“好好，我离远点，姑娘别激动。”
系着安全绳的消防员往后退了几步。
“我就不应该来这世上，为什么要我经历这些，为什么……”
女孩眼眶通红，嘴上不断说着话，仿佛呓语般。
“你们知道吗？网上那些都不是真的……不是真的！都是假的，假的！”
天台上的人，眼睛紧盯着女孩方向，一听女孩说的话，他们也知道她为什么会有轻生念头，网络暴力的可怕之处，让他们这些外人看了都感到难受可怖，更何况当事人……
造谣很容易，但辟谣的成本很高，有时候，甚至是付出生命作为代价。
“姑娘，有警察在有法律在，坏人会受到制裁，你先下来好不好，我们会帮你解决困难，你这样，你家人得有多心疼，多难受啊。”
“是啊姑娘，叔叔家也有孩子，做父母的谁不心疼孩子啊，你想想你妈妈，她要是知道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孩子，遇到这样的事肯定也会心疼的……”
花玖儿从消防门出来，一眼就看到站在围栏外边的张蜜。她往前走了几步，消防员听到动静回头，看到上来的两个人忙说道：“不要往前。”
花玖儿停住，看着前面的女孩轻唤了声，“张蜜……”
张蜜回神，看到花玖儿那一刻，她有些怔神，发红的眼眶止不住流下眼泪，她鼻头一酸，哽咽着说：“我还能看到你……花玖儿……”
“张蜜，你先过来好不好？”花玖儿语气哀求，“有什么事你可以跟我说，不要站在那里，很危险。”
张蜜眼中含泪摇头，“能再次看到你我很开心，但你不知道我这些天承受的痛苦，我想要解脱……我太累了……”
花玖儿厉声道：“张蜜！你没有做错什么！你没有错，错的是网上那些喷子！你不要这样惩罚自己！”
“是啊姑娘，听叔叔的话，先下来，什么事都有解决之法，不要一时冲动做了后悔的事啊，你想想你家人，他们要是知道了该有多难过！”李桓说道。
家人……如果可以，她也不想离开他们……
可一想到每天要面对的是一群恶魔，她很难受！精神上的折磨让她像一个疯子，内心深处一直有一个声音，一直在叫嚣着，从这里跳下去，跳下去就不会再痛苦了……
“花玖儿。”张蜜很郑重地唤了她的名字。
“你不知道……程襄……她找人来欺负我……”张蜜声音几度哽咽，她抓着栏杆的手轻微抖动，“她还威胁我说，如果不让他们得逞，她就会把照片发到网上去……她让人侵犯我！”
所有人听言皆是一脸错愕，叶琰表情怔住，难言看着花玖儿，动了动嘴巴却不知道要说什么。
花玖儿闻言先是愣住，随即眼圈泛红，眼里隐隐有泪，她喉间一哽，“你……你先过来好吗，她那是在犯罪，他们是在犯罪！我们去找警察叔叔好不好，他们会帮你的，你先过来啊……”
叶琰接话：“最应该受到惩罚的是那些违法犯罪的人，你没有错，你难道不想看到他们痛苦的样子吗？你如果跳下去了，他们只会更开心，尤其是程襄！他们会很得意，恶人猖狂，好人就要白受罪吗？！”
“再怎么样也要让这些恶人受到法律制裁！为什么要让自己痛苦，最该痛苦的明明是他们！”
张蜜垂下眼，倏地抬头看向说话的叶琰，她踩着边沿的脚微动，李桓看出她有些动容，试图劝解，“他们说的没错，要让坏人受到惩罚，小姑娘快下来吧，我们陪你去警局，好不好？”
“要坏人受到惩罚……惩罚……”张蜜喃喃自语。
花玖儿向前悄悄挪动一小步，朝她伸出手，语气轻柔，诚恳地道：“你先到我这边来好吗，上面风很大，很冷的，快过来吧，我很担心你。”
“担心”二字传入耳中，仿佛一颗小石头激起她心底平静的湖面，泛起阵阵涟漪。张蜜有些感动地望着花玖儿，缓缓点头，“好。”
见女孩答应，所有人都立即松了口气，李桓想过去把人拉上来，但被女孩的话叫停。
“你们都别过来！”
众人一颗心又提了起来，目光炯炯望着她。
“我自己过去，你们都不要过来。”
“好，你自己来，小心一点。”花玖儿顺着她的话说，眼睛一直落在她身上。
张蜜翻过围栏，落在天台上时，花玖儿想过去拉住她，可她刚迈了一步，张蜜神色一变，大声喝道：“不准过来！谁都不要过来！”
她的情绪波动很大，花玖儿往后退了一步。
李桓道：“小姑娘别激动，我们不会有人过去了，你别激动。”
“好。”张蜜点点头，突然看向花玖儿，嘴角试图敛起一抹弧度，她语气低缓，“程襄找人来侵犯我，但我没有让他们得逞……所以……她把我照片发在了网上。”她吸了吸鼻子，语气带了点哭腔，“我知道，你们肯定都看到了，我最丑的样子……”
五楼的救援人员看到女孩翻回围栏也是松了一口气，楼下围观的群众也是议论纷纷，救生气垫也早已充好气，一切都准备就绪，见女孩翻回去，楼下的救生气垫没有移开，为了以防万一。
江忱看到女孩回去，不禁缓了口气。可内心却依旧感到不安，他望着钟楼，不知道这感觉来自哪里……
一旁的张羡重重一叹，“终于好了，让人提心吊胆，网暴太可怕了。”
他刚才看了一下手机，张蜜的事情已经有新闻媒体发文了。
“诶！那个女孩不会就是网上传的那个吧？”群众里突然冒出一道尖锐的声音。
“啊……好像是欸。”
“看她应该还是学生吧，就插足别人当小三了？不会吧？”
“唉呀，不知道啊，网上东西真真假假的。”
“她该不会真是去夜店卖吧？？”
“也说不准，要不然怎么会被人发在网上，说是当小三，被人家正宫抓包，才发到网上曝光。”
“诶呦，啧啧，小小年纪不学好，尽学这些道德败坏的玩意儿。”
“到底跳还是不跳啊，我手机都快没电了！”人群中，一位举着手机的大叔大声骂着，“我还要去买菜呢，操！”
旁边有人附和，“我看就是作秀，哪敢真跳啊，现在不是都翻回去了。”
“我觉得也是。”
耳边传来的污言秽语把张羡气得不行，他转头就想骂人，还不等他开口，旁边的阿姨冲着那几个人骂道：“闭上你们的臭嘴，是吃屎了吗，这么臭！”
“就是！真恶心！”张羡顺嘴附和一句。
“我们也就是随便说说，谁知道她啥样啊。”
“切，要我看啊，她就是作秀，在上面站了半天都不跳，不是作秀是什么啊？”
楼下的嘈杂声突然多了起来。
楼上，靠着围栏的张蜜听到了，她心脏倏地刺痛，这些污言秽语浇筑的尖刀刺向她的心脏……
脑海里的声音断断续续，无一不在说，他们都不想你好，他们都想你死，从这里跳下去，跳下去！
唯有这样你才能获得解脱！
再也不用承受痛苦！
张蜜沿着围栏缓慢向左边移动，她脚虽在动，眼睛却直直盯着前面的五个人。
“花玖儿，谢谢你。”
张蜜往左边移了几步，突然往右边移动，其他人觉得反常，但她又是脸上带笑跟他们说话。
“你谢我什么？”花玖儿问。
“谢谢你们跟我说了那些，你们会帮我的，对吗？要让那些魔鬼受到惩罚。”张蜜很真挚地说，她看着一直在劝她的李桓。
“嗯，会的，他们会受到惩罚。”李桓点头说道。
“花玖儿，如果我们能早一点遇见的话就好了，你那么温柔，我想和你做朋友。”
“现在做朋友也不晚啊。”花玖儿柔声道。
张蜜却摇头了，“不，像我这样的人，懦弱自卑，胆小没用，跟你做朋友会给你带来不好的运气吧……”
“怎么会——”
“还是算了……”
这话怎么听着不对劲，花玖儿感到惶惶不安，心悸的感觉强烈。
“谢谢你们，但我真的坚持不下去了，再见了……”说完，张蜜刚好走到天台的夹角，她转身就翻上围栏，离她最近的消防员最先反应过来，猛地冲向前去，眼看就能抓住女孩的手，可她提前预判了，还不等落脚站稳，手快速松开栏杆，整个人向后倒去，向下坠落。
五楼的消防员猝不及防，女孩坠落的位置离他有一段距离，他来不及思考，本能向旁边跃去，想要抱住女孩，可坠落速度之快，没抱住……
“不要！！”
花玖儿跑到围栏往下看，痛苦地闭上眼，“啊——！”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明明就快成功了！
为什么还是这样的结果……
原来张蜜不停的往左右两边移动，是为了避开楼下气垫位置……
心死之人是没有生的希望了。
几分钟前，楼下一群人吵的不得开交，突然一声坠地声和楼上的呼喊声几乎同时响起。
一秒，两秒。
楼下的群众爆发出一声声尖叫！
江忱猛地转身，毫不犹豫跑向前去，拨开人群，气垫旁边几厘米的位置，女孩躺在血泊中……
很多人退避三舍，腾出很大一片空地。
一位还在劝说群众的消防员，突然的尖叫声让他回头看到了这样一幕。事发突然，有几位消防员已经拉着气垫往坠落的方向挪，终究还是差一点！
就差一点！
痛苦的神情在他们脸上浮现。
一条鲜活的生命就在一群人面前陨落了……
女孩腿部诡异的弯曲，很多人看到这一幕被吓到，离得远远的，还有人拿着手机拍照。
江忱看着鲜血淋漓，阖眼的女孩，一向冰冷的脸上多了些悲痛的情感，他眼眶倏地红了，眼中隐隐有水雾。
张羡和安阳站在江忱旁边，他们一样目露悲悯。
没过多久，警车和救护车都来了。
人群很快被疏散，叶琰和花玖儿从楼里出来，两个人心情都不太好，尤其是花玖儿，从楼上下来一直抹眼泪，一旁的叶琰给她递纸。
现场很快被警戒线围了起来。
狂风骤起，阴云飘散。
五点之后天色逐渐变暗，夜晚的风带着悲伤，风声呼呼，像是哭声……
藤兰中学晚自习都在讨论两个小时前发生的事。
到第二天，网络上就有人发了“女孩”自杀的视频和照片，但后面被禁止传播，只有模糊的几张，自媒体人纷纷对此事件进行一番分析……
这事一出，之前在网络上对女孩进行侮辱造谣的网友像是换了一波人，大多是对女孩去世的消息感到惋惜。
呵呵。
你活着时，全网都是对你的谩骂审判，你死之后，全网的谩骂转变成可怜惋惜，有多少是真心实意的呢？
网络暴力的可怕之处在于，把你逼死了，却又在惋惜你怎么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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