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鹿鸣的腰杆挺得笔直，看上去不像在撒谎，回答道：
“当时我也不知道，只是被孤儿院通知，说宋老师不再资助我了。后来听他们聊天才知道，宋老师的老婆死了，他还有两个女儿，自己家过得也很困难，所以就不再资助我了。”
“你和宋儒生的关系，那个时候远远不是终点吧？”
“要说终点也是终点，要说不是，也不是。”
“不要含含糊糊的，直接告诉我怎么回事！”方铎黑着脸说。
“然后，我就被现在的父母收养了，他们俩没有孩子，一直想收养个男孩，到孤儿院看过之后，就办了收养手续，把我带走了，当时我正好该上小学，于是他们就给我入到他们的户口下面，又给我改了名，从那时候开始，我才叫陈鹿鸣的。”
“从那以后，宋儒生就没再找过你？”
“找过，但那是去年的事了。当时我大学毕业，已经被公安局录用了，我记得是一个周末，我爸妈突然说要带我吃去吃饭，我还以为是给我介绍女朋友的，所以不愿意去。
但他们说，是带我去见一个生意场上的朋友，我就更不想去了。
然后他们俩苦口婆心地劝了我半天，说对方点名让我去，我很好奇，才跟着去的。
到饭店以后，进了包间，我发现一个中年人坐在那里，我看着有些眼熟，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了。
我父母介绍之后，我才知道他就是当年资助我的宋老师，宋儒生。”
“你父母以前经常带你参加生意场上朋友的聚会吗？”方铎打断他，问道。
“不是。”陈鹿鸣摇摇头，“很少带我参加。”
“那你看当时的宋儒生，跟你爸妈的关系怎么样？”方铎接着问。
陈鹿鸣想了想，说：
“不怎么样，看得出来，我爸妈对他很尊敬，但他有点看不起我爸妈，当时我爸站起来接连敬了他三杯酒，都喝完了，他才抿了一口。
我妈也是陪着笑脸跟他说话，但他总是爱搭不理的样子。
但是呢，他好像又对我很客气，总是提起当年的事情。
说那时候自己经济上其实很困难，是从牙缝里抠出来的钱资助的我，后来要养女儿，实在是没能力了，让我别介意，还把他的私人手机号留给了我，让我以后有什么事都可以找他。”
方铎心道：这就有意思了，虽然你宋儒生资助过人家，但多少年都不联系了，现在人家快要当警察了，你又突然要见面，还嘘寒问暖的抛橄榄枝，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既然他看不起你爸妈，那他们为什么还要带你见他？”方铎问。
“我当时不知道为什么，毕竟爸妈养了我这么多年，他不尊重我爸妈，我对他也没什么好感。
但是回家一问才知道，我爸妈前几年干餐饮，因为听信了朋友的投资建议，从银行贷款，一口气开了十几家分店，后来收不回成本，欠了银行几百万，贷款快到期了，他们找所有朋友去借钱，都没凑够。
后来有人把我爸妈介绍给了宋儒生，说他能帮忙救急。
我爸妈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就去找他了，没想到宋儒生真的给他们介绍了一家小额贷款公司，连抵押都没有，就借给了他们三百万，算是度过了难关，所以我爸妈一直很感谢他。”
方铎站在一个刑警兼局外人的角度，一下就听出了这里面可能有猫腻：
先是被朋友建议投资，扩大经营，一顿骚操作开了十几家分店，然后投资失败，欠了银行几百万，这时候宋儒生出现了，让小额贷款公司把钱放给他们，这他妈的简直就是套路贷的升级版。
为什么说是升级版？因为普通的套路贷，盯上的是贷款人的钱。
而宋儒生的套路贷，盯上的不是钱，而是人！
是陈鹿鸣。
真是苦心经营啊。
方铎冷笑道：“那个当初推荐你爸妈开十几家分店的人，恐怕也是宋儒生的人吧？”
“你怎么知道？”陈鹿鸣惊道，“我上班以后，偷偷用程队的权限查过那个人，确实跟宋儒生有过交集，但我不能肯定他们是不会一伙儿的。”
“算了，这个问题暂时不重要，还是先说你的事吧，宋儒生后来有没有找过你？”
“找过！吃饭以后，他找过我一次，我没去，但我被分到北山刑警队以后，他找我的次数就更多了。我碍于父母的情面，也去过几次。”
“他都跟你说了什么？”
“也没说什么，就是一个劲的跟我叙旧，说自己那时候怎么怎么困难，还省出钱来资助我，现在又要认我当干儿子。”
“你答应了？”
“嗯。”陈鹿鸣没有犹豫，点点头，支支吾吾道，“我觉得他说的也没错，后来想了想，人家毕竟资助过我，虽然后来不资助了，但咱也没有权利去埋怨他吧，现在他只是要认我当干儿子，又没张口找我办什么事，而且对我爸妈做生意也有好处，所以就答应了。”
“呵呵！”方铎冷笑两声，“陈鹿鸣啊陈鹿鸣，你考虑得倒是周全！知不知道，等他张口找你办事的时候，就晚了！”
陈鹿鸣低着头不敢说话。
“抬起头来！”
“哦！”
陈鹿鸣这才慢慢抬起头。
“让你和刘帅盯宋儒生的时候，你知道他每个星期五去海天庄园吧？”方铎问。
“知道。”
“为什么当时不把自己和宋儒生的关系告诉我？”
“我，我不敢，害怕你把我踢出专案组了，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很明显他是涉案人员，我怕说了以后，以后在刑警队就没法干下去了，所有人都会排挤我，带着有色眼镜看我，我……”
“我们的每一步的行动，你有没有透露给宋儒生？”
“没有！”
“余璐去孤儿院那天，那个给宋儒生打电话通风报信的人，到底是不是你！立刻回答我！”
“不是！”陈鹿鸣拼命地摇头，露出痛苦的神色，眼眶通红地说：“真的不是！”
尽管陈鹿鸣回答问题的语速很快，没有犹豫，表面上也很委屈，但方铎知道，仅凭一个人表现出来的东西，是无法彻底相信他的。
“那天在商场，为什么要跟踪我？”方铎突然问道。
这个问题一问，陈鹿鸣明显犹豫了一下，但很快又慌慌张张地答道：
“没有，没有，我没跟踪你，我那天就是跟小盼一起逛街的。”
他抬头看着方铎，眼神里露出些许惊恐。
方铎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双眼射出来的目光仿佛能看透人心，语速很慢地问道：
“你爸妈欠的那三百万，现在还清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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