晁允回来速度太快，嘭一声，门被踹上。余光看到一道黑影，再抬头接着就已经被扑倒在地垫上，挤得圆桌餐椅往边上挪动几分。
晁允鞋都没换，一脚蹬开碍事的桌椅，瓷碗掉落摔碎橘子苹果滚一地。捧着陈均安的脸仔细观察，呢喃：“谁欺负你了？两边头发有点湿肯定是洗了把脸，眼睛鼻头有点红是不是掉眼泪了？发生什么你告诉我，心疼死我了怎么还偷偷哭鼻子呢。”
陈均安不自在用手遮住他的眼睛，浓密睫毛在手心眨动微微发痒。
晁允顺势攥住他的手，看完手指看手心，发现手心和虎口处的发红指甲印。眉头紧锁笃定：“委屈坏了，脾气犟还不肯哭，是不是？”
“晁允。”陈均安不愿在这个话题上继续拉扯，问他：“我听说有人要告你？具体什么情况？”
这人贯会不答反问，擅长避重就轻，转移话题。晁允这次可不由着他，沉声问：谁欺负你了？发生了什么告诉我。”
陈均安无所适从，条件反射躲开却避无可避。他要别过头，晁允捧着他脸不让动；他要闭上眼，晁允就舔他眼皮眼睫毛。
“行了，你先放开。”
“你先说。”晁允固执。
其实双方态度认真起来，某些事情上陈均安是很难拗过晁允的，只不过晁允爱他愿意退让，心甘情愿妥协换取这个人的好心情。
陈均安深深叹口气，言简意赅：“和我妈吵架了，小事情。”
“糊弄鬼呢。”晁允就知道这个人不会全盘托出，陈均安的防备心极强像是个厚厚的屏障。
“你瞒着就瞒着呗，有本事你就瞒我一辈子。以后你问我事情我也不告诉你，咱俩就互相瞒着。陈均安我告诉你，大多数情侣就是不够坦诚散的……行，我知道了，你是想和我分手？！”
“……”
陈均安听的入神，当晁允得出结论的时候他甚至脑子转不过弯反应不过来。
“陈均安！说话！”
“…不是，我怎么不知道我要和你分手？”
冷厉薄凉的眼流露出茫然无措，眼珠子转动像是氤氲一层水汽。晁允看在眼里忍着笑，继续没理硬说：“你不想和我分手那你瞒着我干嘛？有什么事情是我不能知道的？怎么，你里里外外我比你自己还了解，一通电话内容还不能告诉我了？”
“不想告诉你，晚上再说。”
“不可以，你就得现在告诉我。”晁允逮住他的手腕，咬住他蜷缩未来得及收回的食指。“我要听你语无伦次的、最真实想法。”
“无理取闹。”陈均安睨他。
“你讨厌我了吗？”晁允哑着嗓子语调委屈问。
这晁允真的是变脸神速，嘴脸根据事态发展而迅速调整变化。冷凶强势和柔弱傻白甜随时转换，时不时发疯给人来点猝不及防的惊吓，陈均安有时候都怀疑他有多重人格。
陈均安清清喉咙，想要用手背挡住眼睛和他讲。
晁允将他两只手扯开制住，非要四目相对将情绪看个彻底。
这一刻，陈均安感受到仿佛全身裸露的羞耻抵触，嗓子眼噎住挤不出一个字来。
晁允本来想掐着他的下巴，逼迫人说个清楚。到头来，却还是改成捧住脸低声：“告诉我嘛，你可以尝试着依赖我的。陈均安哥哥，你的狗狗在这呢。”
“你是真变态。”陈均安没绷住。
“你喜欢。”晁允笑眯眯。
两个人互相抱着坐在地上，落地窗投进来的金灿阳光，有部分是斜着拉长密不可分的黑影。
晁允侧身帮他挡光将人搂在怀里，眸子冷沉安静聆听陈均安时而停顿的讲述。时间缓慢流逝，宽大手掌时不时捏捏拍拍人，安抚情绪。
“我不是小孩子，不用这样。”
晁允勾唇笑，“小屁孩生气嚎开心笑，鼻子冒俩鼻涕泡。你还不如人家呢，你是生气伤心开心都冷着脸，小时候玩一二三木头人你是不是游戏王？”
“……”这都哪对哪。
晁允啄一口他的眉心，软着嗓子问：“那私生子是谁啊，怎么和你抢？臭不要脸，小三的儿子年纪和你就差两个月，怎么好意思和你爸同进同出。”
“不知道是谁，我没见过。”陈均安觉得有个人陪在身边同仇敌忾，足够溺死人的悲伤终于退去。
晁允哼唧，“高阿姨也真是的。你明明是她的儿子，她却拿自己坐牢来威胁你。还用的是杀掉私生子替你守住家业的理由，这道德和亲情的双重绑架，表明为你实则还是为了她自己，可太过分了。”
这人看问题总是一针见血。
陈均安沉默不语，心想之前还一口一个咱妈，现在就立马改口称呼高阿姨。
心里想着没有说出来，可偏偏晁允就是猜到他的想法，笑眯眯解释：“我面上没有表现出来，胸口的那股子郁气难过你根本没法想象。不叫她妈，叫多了我容易气吐血。”
晁允想要把他抱起来，被一把推开也不恼。只是说：“我扶你，太阳光刺眼睛我帮你挡住。对了，咱们把阳台封起来吧，封起来我心里舒服点。”
“陆高要告你？他的眼睛是怎么瞎的？”陈均安避开他的手，站起身单手插兜俯身捡地上的水果。
卫衣上移露出一截腰身，动作利落侧脸优越。晁允爱死他装逼的模样，帅得人挪不开眼，直勾勾盯着说：“和我没关系，当年打掉他一颗门牙赔过钱了，他乱说话我就打他的嘴。眼睛和我没关系。”
“你……要不请假一段时间。”陈均安坐下单手撑在桌上揉太阳穴，“你在华大怎么样？一个星期以后华大辩论赛小组就要前往波士顿，好不容易拿到的机会就这样拱手让人？”
“哥哥，你居然在背地里偷偷打听我。”
“这段时间肯定是很难熬的，华大你就先别去，在家里休息一段时间。”
“陈均安，你在担心我。”
“……”陈均安拧眉打量晁允，这人到底知不知道重点在哪。
晁允笑起来眉眼开朗不带一丝阴霾，支着脑袋盯陈均安，“没事的不要有压力，这段时间可能比较艰难，张教授回国就好了，雨过天晴云销雨霁。我还是不请假了吧，我还想着提前毕业呢。”
“我去你们华大陪你上课，我找张助理操作一下。”
“别别别。”晁允剥了个橘子喂他，有条不紊说：“张助理不会帮你的，专业不同你听不懂只会打瞌睡。不要勉强自己陈均安，做你喜欢做的事情，我可以解决的。”
“……”
“那我能做什么？”情绪大起大伏，陈均安疲惫困倦，他垂眸想到那素未谋面的私生子，想到晁允的艰难处境还有母亲激烈强硬的态度。顿了顿说：“我妈有点偏激，我爸故意不理我……我无论开多大价格，第二天对方就会把钱退还给我说做不到。我找了个专门黑流量小花的水军群，打算在华大校园墙帮你澄清，就这第二天还是把钱退给我了。”
晁允嬉皮笑脸：“你还挺忙，连水军都整上了。你什么都不用做，他们不要你就自己花，拿钱拿来买游戏抽卡换配置，你打游戏我坐你旁边给你喂西瓜，这不也挺好。”
“没心思打。”陈均安勾勾手指淡声让他坐自己腿上。晁允可不是扭捏腼腆的人，呲个大牙就过去，嘴里还说着：“你要怜惜我，不要嫌弃我太重。”
……
陈均安小学是在京城上的，直到初中才转到千里之外的姑苏，待在他姑姑身边上学。提到张鹏这人，记忆里依稀有个后脑扎长小辫子的男孩，长相上没什么特点，以至于近几年宴会饭局结束，陈均安也始终没有认出来。
还是高来红问他：“那张鹏不是你小学同学吗？和人家打招呼没？”陈均安这才后知后觉，敷衍摇头懒得去搞好关系。
张鹏的家里生意不温不火，直到他姐姐嫁了个有头有脸的高官，奉子成婚让子嗣稀薄的大领导老来得子，这一下水涨船高身份地位跟着变化。
陈均安就说，这些野心勃勃的父母永远把子女当成达到目的的物件。牺牲一个花信年华的开朗女孩，受益者会是所有人，不会是她自己。
说句实在话，陈均安看不上张鹏，看不上张鹏为了讨好姐夫三番五次对姐姐大呼小叫挥拳头的无能样。可偏偏，有人传话说张鹏愿意帮他一把。
第一反应就是不怀好意，可陈均安和张鹏这人明面上点头之交，交谈只有寥寥几次，那点看不顺眼也没怎么表现出来。他有些犹豫。
紧接着，陈均安得到华大教育基金和张鹏他们家有千丝万缕的关系，甚至张鹏姐夫这几年频频到华大演讲参观。他又觉得不妨一试。
［不单单是张鹏同意见你，还有好几个富二代官二代都是你以前的同学。听说你最近艰难，他们商量好一起帮你。里面还有你舅舅的儿子，你表哥高旗退伍回来恰好也在。］
陈均安指节扣桌，一下一下沉思。
他和表妹关系要好，和表哥高旗关系也算不错。但毕竟是家里人，陈均安心安几分甚至看到事情解决恢复正常的曙光。
约定的地点是一家私人会所，陈均安和高旗去打过几次台球，那时候的高旗总会要求来特殊服务，还兴致勃勃邀请陈均安一起。
陈均安当年还是个整天氪金的网瘾少年，没有这么多杂念一心练习台球技术。两个人都觉得对方扫兴。
踏进会所被领着前往包间时，电梯门开到达顶楼，听到一个没关门包间传来的胡言秽语调情暧昧声。陈均安脚步顿住，思考要不要给晁允发个消息报备。
【超爱孤独勇士】：我今天去见个朋友还有我表哥，看看能不能解决你辩论赛名额还有冠军成绩取消的事情
对面秒回。
【孤独的勇士恋爱中】：谁？哪？什么名字、什么关系、什么性别、什么性取向、多大年纪、有没有对象、长得怎样。怎么认识的？关系算不算好？有多好？怎么和你联系上的？抱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心思？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陈均安你拍十五张照片，然后和我打电话揣兜里不要挂。谢谢哥哥，爱你！
陈均安就知道，不该告诉他。这一串串问题和要求光是看着就眼花缭乱，别提挨个回答。
【超爱孤独勇士】：别蹬鼻子上脸，等我回家说
【孤独的勇士恋爱中】：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陈均安你昨天还躺我怀里有求必应，今天就让我别蹬鼻子上脸，你这个人怎么这样！
【超爱孤独勇士】：要忙，等下说
【孤独的勇士恋爱中】：不要接别人给的食物、饮料、酒水，不要接别人递给你的香烟，闻到奇怪的味道迅速屏住呼吸远离。你得小心一点，这个世界上变态很多的，不是每个变态都能像我这样心软有底线的，到时候把你绑走锁起来强行哼哼哈嘿，你嗓子哭哑都跑不掉。
“……”
陈均安将晁允的好心提醒看完，轻嗤一声。后半段完全就是晁允的个人臆想，以己度人，到底是谁想做这些事情，他心里有数。
进入包间门开瞬间嘈杂一片，几秒后迅速安静下来。入目是满桌五花八门的酒水，他们在玩纸牌游戏，腿上身边都有俊男美女陪着，大多数人嘴里叼着烟吞云吐雾，嘻嘻哈哈笑着看向陈均安的眼神带着古怪兴奋和笑意。
陈均安拧眉要走，人群中间的高旗过来拉住他，高大帅气的男生哈哈一笑：“表弟你走干嘛，今天这个局就是为你准备的。”
“你想做什么？落井下石踩我一脚？”陈均安冷冷问他。
“怎么会，我没这个想法。”高旗脸色不变，眼神真挚。
陈均安眯眼，拽住他的领口说话声音又沉又哑：“一群寻欢作乐的纨绔子弟，他们能帮我什么？添堵吗？”
那边的张鹏见发生争执，扯着大嗓子走过来：“还想动手呐你陈均安！你以为我们几个千方百计约你过来干嘛！你看看你有多招人嫌吧，亲表哥都想整你！”
陈均安盯着沉默的高旗，“是这样吗？”
高旗撇嘴，推开拽住自己衣领的人，坦白：“对啊，你爸你妈一对怨侣貌合神离，终于等到你落魄了陈均安。那个私生子是你爸初恋情人给他生的，你爸领着他在咱们圈子里露面三回了，你还搞不懂你现在的位置吗？死同性恋。”
“假清高，以前每次怂恿你找个人快活快活死活不同意，原来是石更不起来喜欢男人。怪不得你爸要放弃你。”
张鹏可以说是迫不及待上前，围着陈均安打量一圈，啧啧摇头：“还傲吗？还牛吗？每次都不拿正眼看我，牛逼什么呢。你每次看人的眼神很让人厌恶你知道吗？有个好爹好妈装起来了。”
陈均安没有给他一个眼神，只是盯着高旗。
高旗被他盯的全身不适，心里也莫名发堵，提高音量：“我告诉你陈均安！我比你大两岁，可是我从小就得讨好你！我喜欢的玩具得给你，零食得给你，我想要的得不到的还是你的！你知不知道我喜欢吃辣，因为你吃不了辣，就得迁就你的口味吃那些清汤寡水！”
“不只是这样！你看我的眼神……你知不知你看我的眼神是怎么样的！傲慢还牛逼哄哄，天天听那些人夸你长得好性格好我就想笑。你他么！你他么过年的时候露面弯个嘴角都有一群人夸你！恶心死我了！”
“……”
陈均安没有言语，只是听着，眼眸微动。甚至连争吵辩驳的心思都没有。
这是他的亲表哥，逢年过节要见面互送祝福拜访的表哥。陈均安不知道他藏在心底的不满憎恶，以为是一家人来着的。
“还有吗？”陈均安问他。
张鹏嚷嚷：“牛什么啊，你个**能有多牛逼多清高啊，每次都用鄙视的眼神看我。看不惯你的人海了去了，今天你得喝十瓶酒，喝不完不许走！”
他已经受够这个乱蹦哒的大众脸，流里流气蹦蹦跳跳。陈均安目光扫在满桌的酒水，心想这群人准备还挺充分。
迈开步子徐徐走过去，陈均安神情淡漠，一边的高旗跟上去几步欲言又止。
“我喝十瓶？”陈均安问张鹏。
张鹏瞪眼兴奋：“对，十瓶！快点喝，我们还要录像记下来！”
陈均安拖长腔调“噢——”一声点点头，转过身在所有人掉以轻心毫无准备刹那，一把拽住张鹏的衣领，往前拖拽撞得长桌倾斜，按压着头往摆满酒水的桌上咚咚砸。
玻璃瓶碎裂声和接连尖叫惊喊此起彼伏，是这次闹剧的最佳伴奏。酒水混着血液迸溅飙落，形成凌厉凄美景象。
张鹏失去意识前，听到陈均安低声问：“你算什么东西？为难到我头上来了？我把你打死，你家里人都得夸我一句惩恶扬善你懂不懂？”
瘫软昏迷的张鹏掉落在地，满脸鲜血脸皮被玻璃渣嵌入，划出长长血痕。有人见他一动不动没有反应，尖声喊着：“杀人啦！快报警杀人啦！”
陈均安问张鹏不敢动弹的几个兄弟，“这十瓶酒我还喝吗？”
“……”没人说话。
高旗盯了张鹏十几秒，眼神复杂。
“十瓶酒，不喝完不让走。”陈均安似笑非笑，转身离开时撂下一句：“弱智把戏，连血都不敢见的孬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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