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芬搬进“天际大厦”的第三天,就开始闻到那股烟味。这是一栋新建的高档公寓,楼书里用加粗的黑体字标明“全楼禁烟,24小时新风系统”,这也是她不惜高价租下这里的原因。她有轻微的哮喘,对烟味极度敏感。然而,那股廉价而刺鼻的烟草味,总是在她乘坐电梯时不期而至。它不像有人刚抽完烟留下的余味,那味道会随着新风系统很快消散。这股烟味是持续的、浓郁的,仿佛源头就在这狭小的金属盒子里,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它的存在。阿芬曾向物业反映过数次,前台小姐总是公式化地微笑着记录,然后派保洁阿姨去喷洒空气清新剂。但那股甜腻的香水味与呛人的烟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更加令人作呕的气味。保洁阿姨也抱怨,她明明刚擦干净的地板,一转眼,电梯角落里就会出现几颗新鲜的烟灰,可她全天候盯着监控,也从未见过有谁在里面抽烟。这股无源之味,像一个看不见的房客,与阿芬一同分享着这部上下的电梯。
情况在逐渐恶化。那股烟味不再仅仅局限于电梯轿厢内。它开始像有生命一般,渗透进阿芬的生活。她早上穿好的干净外套,下班回家时,衣领和袖口就沾染上了挥之不去的烟味。她放在玄关的包,第二天打开时,里面也会飘出淡淡的烟草气息。最让她感到恐惧的是,有一次她在卧室里午睡,醒来时竟闻到卧室里也弥漫着那股熟悉的电梯烟味。她猛地坐起,检查了所有门窗,全都紧闭。那味道,仿佛是从墙壁的缝隙里,从地板的纹理中,一点点渗出来的。她开始失眠,总觉得喉咙发痒,呼吸不畅。她甚至去看了医生,但医生只说是过敏或者压力过大。阿芬知道不是。那是一种被无形之物纠缠、侵犯的感觉。她开始害怕乘坐电梯,宁愿每天爬二十几层楼回家。但那股烟味,像一个执着的阴影,总会在她最意想不到的时候,从楼道的通风口里飘来,提醒她它的存在。
在又一次向物业投诉无果后,阿芬决定自己寻找答案。她以“安全担忧”为由,要求查看电梯的监控录像。物业经理是个不耐烦的中年男人,本想拒绝,但在阿芬的坚持下,还是不情愿地打开了监控室的电脑。录像画面清晰,时间戳精准。阿芬从自己闻到烟味的时间点开始看起。画面里,人来人往,一切正常。她快进播放,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就在她快要放弃时,她看到了。凌晨三点,电梯里空无一人,灯光惨白。突然,在轿厢的正中央,空气仿佛发生了某种扭曲,一截燃烧的香烟凭空出现,悬浮在半空中。烟头猩红,一明一暗,正有规律地冒着袅袅青烟。它就那样静静地飘着,没有手,没有嘴,却像被一个看不见的人夹在指间,悠闲地抽着。阿芬捂住嘴,才没有尖叫出声。她指着屏幕,声音颤抖地问物业经理:“那……那是什么?”经理凑过来看了一眼,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但他立刻强装镇定,结结巴巴地说:“可能是……是监控故障,光影错觉。”阿芬知道,那不是错觉。那是她恐惧的具象化。
第二天清晨,阿芬鼓起勇气再次走进电梯。她必须面对它。电梯门缓缓关上,那股熟悉的烟味立刻包裹了她。她低头看向地面,在电梯的角落里,她看到了一小撮灰白色的烟灰。但这次,烟灰的形态让她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那些烟灰没有被扫掉,而是被人(或者说,被某种东西)精心地排列成了几行汉字。字迹歪歪扭扭,却清晰可辨。阿芬蹲下身,借着手机的光辨认着:**李卫国、王秀兰、张小山、李思思……** 后面还有几个名字,但被脚步踩得有些模糊。这不像恶作剧,更像一份名单,一份用烟灰写就的死亡名单。她颤抖着拍下照片,一种前所未有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这些名字是谁?为什么会出现这里?她立刻意识到,这栋大楼的秘密,远比一个简单的“禁烟”问题要黑暗和古老得多。电梯到达一楼,门开了,阳光照进来,却驱不散她心头的阴霾。她知道,自己已经被卷入了一件与她无关,却又将她牢牢缠住的往事里。
阿芬将那张照片放大,逐一搜索着上面的名字。结果让她心惊肉跳。十年前,就在“天际大厦”这块土地上,曾经矗立着一栋老旧的居民楼。一场突如其来的深夜大火,吞噬了整栋楼,造成了多人伤亡。新闻报道里提到了几个遇难者的名字,与烟灰名单上的前几个完全吻合。李卫国、王秀兰是一对夫妻,张小山是他们的邻居,而李思思,一个只有七岁的小女孩,是那场火灾中年龄最小的遇难者。报道还提到,火灾原因被认定为“电线老化”,而那栋楼的房东,因为长期拒绝整改消防隐患,受到了法律的制裁,但据说他通过关系,很快就获得了轻判。阿芬看着电脑屏幕上火灾现场的照片,那片焦黑的废墟,与如今光鲜亮丽的天际大厦形成了诡异的对比。她终于明白,那股烟味,不是来自某个活着的烟民,而是来自十年前那场大火的余烬,是那些逝去灵魂无法散去的怨念。
阿芬带着调查结果和照片,再次找到了物业经理。她将十年前的火灾新闻和烟灰名单的照片一起拍在桌上。“这些名字,你还记得吗?这栋楼,是建在一片废墟上的!”阿芬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物业经理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他躲闪着阿芬的目光,矢口否认:“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什么名单?肯定是住户的恶作剧!你不要再在这里散布谣言,影响我们大厦的声誉!”他的反应太过激烈,反而证实了阿芬的猜测。他一定知道些什么。“那个房东呢?十年前那栋楼的房东,现在在哪里?”阿芬追问。经理的脸色彻底变了,他猛地站起来,指着门口:“你给我出去!再胡说八道,我就报警抓你!”阿芬冷冷地看着他,说:“你害怕了。你和他们是一伙的,对不对?你就是当年的那个管理员!”这句话像一把尖刀,刺中了物业经理的要害。他身体一晃,跌坐回椅子上,眼神里充满了恐惧。他什么都没说,但他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从物业办公室出来后,阿芬感觉周围的空气都变得冰冷。她知道,自己触碰到了那个核心的秘密,也彻底激怒了那个怨灵。当晚,她加班到很晚,独自一人走进电梯。电梯门刚关上,所有的灯光突然熄灭,只有应急灯发出幽幽的绿光。那股烟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浓烈,呛得她剧烈地咳嗽起来,几乎喘不过气。她感觉自己的哮喘要发作了。就在她摸索着去按紧急按钮时,一个微弱的、带着哭腔的童声,在电梯里响了起来:“……好烫……妈妈,好烫……”是那个小女孩,李思思!紧接着,电梯的四壁,光滑的金属镜面上,开始浮现出模糊的影像:跳动的火光、扭曲的人影、绝望的哭喊……那些画面像烙印一样灼烧着阿芬的眼睛。她仿佛亲眼目睹了十年前那场惨烈的悲剧。悬浮的香烟再次出现,这一次,它离阿芬的脸很近,烟头的火星几乎要烫到她的皮肤。这不是警告,这是惩罚的前奏。
就在阿芬以为自己快要窒息时,电梯“叮”的一声,门开了。物业经理惊慌失措地站在门口,他显然是看到了监控里的异常。他冲进电梯,想拉阿芬出来,但电梯门却在他身后猛地关上,并开始飞速下降。灯光疯狂闪烁,轿厢剧烈摇晃。经理吓得面无人色,瘫倒在地。那个童声再次响起,这一次充满了怨恨:“叔叔,你为什么要把门锁上?为什么?”经理抬起头,对着空无一人的电梯疯狂磕头:“不是我!不是我想的!是房东!是他让我锁上消防通道的!他说这样可以省下巡查的钱!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他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充满了悔恨与恐惧。阿芬惊恐地看着他,原来,他不仅是知情者,更是帮凶。他为了保住工作,锁死了本可以逃生的通道,亲手将那些邻居推向了死亡。随着他的忏悔,电梯里的幻象变得更加清晰,那些遇难者的脸,一张张地出现在墙壁上,无声地注视着他。
电梯在负一层停下,门缓缓打开。门外,站着几个接到阿芬之前偷偷发出求救信息后赶来的警察。物业经理瘫在地上,语无伦次地重复着自己的罪行。阿芬用手机录下了一切。这起被尘封了十年的旧案,因为一个执着的怨灵和一次意外的灵异事件,终于重见天日。警方根据物业经理的供述和新的证据,重新启动了调查。当年的房东,如今已是另一家地产公司的老板,最终还是被绳之以法。物业经理也因包庇罪和过失致人死亡罪,受到了应有的惩罚。案件告破后,天际大厦进行了一次彻底的“净化”。电梯被更换,消防通道被打通,还在大堂里设立了一个小小的纪念碑,刻上了所有遇难者的名字。阿芬全程参与了这一切,她觉得,这是她能为那些逝去的灵魂做的唯一的事。
从那以后,天际大厦的电梯里,再也没有出现过那股呛人的烟味。新风系统送来的,永远是清新洁净的空气。阿芬也搬走了,她无法再忍受每天乘坐那部承载了太多悲伤的电梯。但在她离开前,她最后一次去看了那个纪念碑。她站在碑前,轻声说:“都过去了,安息吧。”一阵微风吹过,仿佛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回应。阿芬的生活恢复了平静,她不再闻到那无源之味,也不再做被烟味呛醒的噩梦。但她知道,有些东西永远地改变了。她明白了,有些悲剧不会被时间轻易抹去,有些怨念,需要正义来安抚。那电梯间的烟味,是最后的哀嚎,也是最执着的求救。如今,哀嚎已散,求救已应,只剩下清新的空气,和一段不应被遗忘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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