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刚刚咄咄逼人的姿态截然不同，山间的浓雾似将他眸中的锋锐破开，绽放出阴霾散尽后的炙热和沉着。
光华流转间，陆轻竹竟从中捕捉到了一抹转瞬即逝的狡黠和温情。
什，什么意思？
女子眼睫上还韵着星星点点的光亮，轻凝在眼梢上的泪珠顺着脸庞缓缓滚落，却因满脸的愕然少了几分悲戚而多了几分滑稽。
“如此说来，本王确实罪该万死。”
死气沉沉中，萧冕打破了压抑。
陆轻竹不语。
萧冕定睛去瞧，面前的女子已经轻垂下眼眸，嘴唇紧绷，如一头茫然无措的稚兽，唯恐被他识破悄然柔软的心肠。
萧冕叹了口气，抬臂将她素净的小手纳入掌中，一字一句都透露出深入灵魂的坚定和有力：
“以后，本王只忠诚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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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间时，京城迎来了一阵绵绵春雨。
镇国公府西厢房的软榻上，陆轻竹睡意深沉，面容宁静。
雨滴落在水洼中溅起的潇潇声响不但没有让她从美梦中惊醒，反而使她更加困倦了。
梦里不知凉是雨，卷帘微湿在荷花。
倏然，恍若大梦初醒，有一道声音在她耳畔轻念：“姑娘，该起来了。”
“姑娘。”
陆轻竹缓缓睁开眼，如玉的肌肤在晨光中闪烁着晶莹的光泽。
一双美目中还带着困意和迷茫，待瞅到元霜关心的眼眸时，神志逐渐清醒。
“姑娘，您可终于醒了。”
元霜推开窗户，将一盆兰花放在窗边。后又从衣柜中拿出一件浅蓝色交领褥裙搭在雕花衣架上。
陆轻竹笑了笑：“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已是巳时了，本来看姑娘睡的香甜便没叫您，但如今快到用午膳的时间了，可不能再错过了。”
巳时了？
昨日回府后她筋疲力竭，洗漱一番不到戌时便上榻入睡，这一觉醒来后，她只觉全身绵软无力，没有从前那般通泰的逸然。
元霜搀扶着她在镜台前坐下，拿起奁箱中的梳蓖一瞧，笑道：“姑娘，这木梳不愧为月盈阁所出，这上面竟雕刻了一朵栩栩如生的青莲，倒配的上姑娘这般玉洁冰清的气质。”
陆轻竹听着，好笑道：“难道之前那把木梳配不上我？”
元霜傻笑道：“姑娘，任是再朴素的物件到了您这，只要您用了，保管蓬荜生辉起来。”
陆轻竹无奈的摇首，习惯了秋水润物细无声的关照，此刻竟有些不太适应这赤裸的恭维。
元霜忽然道：“姑娘，昨夜咱们差点就抓到了那个偷梳贼。”
满头乌发被元霜拖在掌间，木蓖轻轻梳过柔顺的长发，丝丝缕缕都细心温柔的呵护着。
“哦？”
陆轻竹的眉梢微微上扬，只有她知晓，根本没有什么偷梳贼，那元霜所说的又是何事？
“自从姑娘昨日与夫人说，府中可能进了贼后，昨晚上夫人便在每个院子都增派了人手，那小贼还以为我们不知晓他的存在，竟敢大摇大摆从偏门走了进来，那阵仗不知晓的还以为他是这院子的主人呢。”
陆轻竹眉头轻皱，若有所思道：“然后呢？”
元霜耸耸肩：“那小贼有所警觉，估摸是察觉到了我们的存在，不待我们追上去便已经消失了。奴婢听守夜的人说，看那背影还颇为气愤呢，也不知晓是不是脑子生坏了，哪有夜闯别人宅院被主人发现还生气的，这天底下，估计就只有这个贼了。”
是吗？
元霜见着自家姑娘怔怔出神，忍不住好奇道：“姑娘也是觉得这贼有些与众不同，听来颇感好笑？”
闻言，陆轻竹看向元霜。
这丫头十五六岁的模样，面色红润，长的十分讨喜，此时双眸睁得滚圆，满目机灵之色。
陆轻竹失笑道：“是啊，确实好笑。”
心下却无波无澜，甚为平静。
若她猜得不错的话，这个小贼就是萧冕。
看着铜镜中平静如水的女子，她忽然有种回到了昨日的错觉。
“以后，本王只忠诚于你。”
萧冕话刚出口，陆轻竹立刻呆怔在原地，羽睫闪动间，内心泛起轩然大波。
这句话，无疑直击了她的灵魂。
仿佛穿过了浩翰的烟海，回到了十年之前的长廊之下，她不断的踮起脚尖去看那道漠然的背影，可这一次，他回了头。
他虽只是淡淡望过来一眼，可她清楚的看到，这少年清秀的眼瞳中有了自己的影子，那影子的主人又欣喜又胆怯，但终归还是得偿所愿。
又好像回到了她被怀疑与孟怀仁有染的那一个月中，她满心忐忑地等在容王府邸。
这一次，她每一日的等待都等来了萧冕，他虽面色不耐，可她清楚的知晓，世间没有那么多巧合，次次都能偶遇便是有心人精心的安排，她最终还是喜笑颜开。
真好啊！
他终归还是回应了陆轻竹，回应了一天一个月一年甚至是十年前的陆轻竹。
可现在的陆轻竹已经变了，她已经不再需要这些。
这一刻，她终归哑然，逝去的终只能逝去，不管是阴差阳错的时间，还是深情不悔的爱情。
万千言语只汇成了一缕笑容，她说：“容王，臣女累了。”而后，转身离开。
凤台山很美，群山层峦叠嶂，蜿蜒起伏，山上流水潺潺，绿树成荫。
她下一次还想过来。
身后亦步亦趋跟着一道身影，可她再也升不起回头瞧一眼的兴致。
昨晚入睡前，她突然想要过一种把持内宅，孩子环膝的平凡日子。
再过几个月，便是她十九岁的生辰，放在大彦，她已经是个大姑娘了，与她同龄的周燕姐姐，再过不久肚子里的孩子都要生了。
看来，她得立马给自己找一个夫君才是。
“姑娘！”
“姑娘。”
陆轻竹猛地从回忆中惊醒，她凝神望着元霜。
元霜怯怯道：“姑娘，奴婢听说有个得道高人在月阳桥上做了个术法，说每逢月夜，月老会在月阳桥上撒下红线，若是未婚男女经过此地，会有命定之人从对面走来，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要不，咱们晚上去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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酉时，万物还未昏黄。
崇文街的三进院门被轻轻推开，一双粉底皂靴踏进小院。
柳妈望向身形颀长，气质如兰的人影，笑道：
“大人，您今日比往常晚回来半个时辰。”
周衡掀起眼眸，眉宇透着清寒，声音亦清冷如雪：“我去集市买了些母亲爱吃的菜。”
柳妈望向他手中色泽鲜艳的各类瓜果，骨节分明的指尖因用力泛了青白，当即惊呼道：“府中还有许多，您又何必买这么多。”
周衡沉默，绕过柳妈慌乱急切的身影，径直朝疱屋走去。
他身着一袭靛蓝蝠纹便服，祥云纹腰封紧紧贴在劲瘦的腰间，行动间，说不出的俊逸淡雅。
柳妈收回视线，这才发现一旁打扫院子的丫鬟竟看得痴了，当即走上前去一个冷脸，不悦道：“谁让你这么盯着大人看的？没有规矩。”
这小丫头不过才十四五岁，模样稚嫩极了，她今日才刚刚进府伺候，见此，忙低下头颅，怯生生道：“柳妈，我错了。”
柳妈又瞪了她一眼，兴许是怕这少女情窦初开，做出些鬼迷心窍的事来，不由警告道：“别怪我没提醒你，为了你的小命着想，你最好离大人三丈远，不然，到时候惹的贵人不高兴了，你这好好的日子就别想过了。”
这丫头只是觉着柳妈嘴里的大人，这偌大周府的主人长的十分脱俗好看罢了，却不曾生出过什么妄念来，听闻此话，本来就胆战不已，现在更是心惊肉跳。
“我知晓了，柳妈。”
“下去吧。”
这丫鬟脚步不停，立刻跑远了去。
柳妈瞧着，忽地叹了口气，他家大人长了一张仙人面孔，引得旁人频频侧目，从前她早已习惯。
可因着那福安公主，但凡大人身边出现女子，只要离的近了，不管有没有做什么，这公主就要大发雷霆，将那女子折磨一番，幸运地还会留着性命，惨的却是落了死无葬身之地。
她这也是好心救那丫头，毕竟，比起贪图一时的美色，还是自己的性命更重要些。
微风摇曳中，一旁炊烟袅袅升起，轻轻拂过周府的上空。
柳妈不用猜想便知晓是大人的杰作。
大人公务繁忙，却一日不落回府举炊。
十三年前，周衡父亲去世，周母哭瞎了眼睛，一度毫无生念想随周父而去，每日只喝些淡粥，日渐消瘦后，周衡便自学厨艺，从那之后的十三年，日日亲手烹饪，无一日懈怠。
余晖落尽，夕阳沉没，空气中散发着淡淡的烟火香气。
疱屋内动静渐消，柳妈大步走了进去。
男人微弯着身躯，正在冲洗双手。水流轻柔穿过他的指缝，水汽氤氲间，垂下的眼睫若隐若现，发出隐隐烁光。
柳妈忙递上手巾，男人接过，仔仔细细的擦干了水渍。
周衡抬起眼帘，淡淡道：“初春增甘减酸，以养脾气，我今日虽没有熬羹汤，但菜，果，畜，谷皆有，叮嘱母亲不要挑食。”
柳妈惊诧：“大人，您不陪夫人一道用膳吗？”
确保手上洁净无尘后，周衡摇摇头：“今晚有公务在身，不必等我。”
“大人，您再如何忙碌也要记得用膳啊，夫人如今只有您了。”
周衡颔首，“我知晓了，柳妈。”
说罢，走出了疱屋，迈着沉凝的步伐离开了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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