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三年，温南枝和陆澈还是回了京。
寒风裹挟着雪粒子拍打在朱漆大门上，陆澈却觉周身滚烫。
产房内传来一声清亮啼哭的瞬间，他扶着门框的手掌竟微微发颤，那身征战沙场从不曾抖动的玄甲此刻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将军！是郡主平安诞下小娘子！”产婆掀起棉帘探出头时，鬓角还沾着汗珠，“母女均安！”
陆澈大步跨进暖烘烘的内室，炭盆烧得噼啪作响。
温南枝靠在绣着并蒂莲的软枕上，苍白的脸上泛着虚弱的笑，怀中襁褓里裹着个皱巴巴的小人儿。
他在床边半跪下来，铠甲碰撞发出细碎声响，伸手时却小心翼翼得像是触碰易碎的琉璃：“辛苦你了。”
温南枝将女儿往他怀里送了送，襁褓里的小手突然挥舞着抓住了陆澈的护腕，那点力道轻得像小猫挠痒，却让他鼻尖猛地发酸。
小姑娘皱着红彤彤的小脸，忽然咧开没牙的嘴，一滴口水顺着下颌滑落，滴在他玄甲上。
“瞧这劲儿，倒有几分你冲锋陷阵的架势。”
温南枝轻声调侃，抬手想擦去女儿嘴角的口水，却被陆澈抢先一步，用自己的袖口轻轻拭去。
这是他们的第二个女儿了。
和念禾一起，看见了京城的第一场大雪。
三日后的洗三礼上，皇宫的圣旨来得比朝阳还早。
皇帝御赐名“昭宁”，取“昭德宁邦”之意，又赏下九凤衔珠金锁与南海鲛人织就的襁褓。
陆澈抱着女儿谢恩时，昭宁突然咯咯笑起来，肉乎乎的小手一把揪住了传旨太监的拂尘。
“小祖宗！”陆澈又急又笑，伸手去掰女儿的手指。
温南枝却笑出了声，任由昭宁将拂尘上的玉坠子咬得咯咯响：“随她去，我女儿想要的，便是天上的月亮，我也能给她摘下来。”
这话传到朝堂上，便成了陆澈功高震主的新把柄。
三朝老臣王太傅在御书房里将笏板拍得震天响：“陛下！陆澈一介武夫，娶了郡主后竟敢口出狂言！此等骄纵之态，他日必成大患！”
皇帝摩挲着昭宁满月时送来的虎头靴，皮料柔软，针脚细密，是温南枝亲手所制：“陆将军和荀安都是朕的心腹，连个女儿都宠不得？”
话音未落，窗外忽然传来孩童的嬉笑。
侍卫掀开帘子，竟是念禾不知何时挣脱了乳母，举着沾满泥巴的木剑闯了进来。
“冲呀！”小姑娘晃着脑袋，发间两只金铃铛叮当作响。
她身上绣着小老虎的锦袍沾满泥点，手里那把木剑正是陆澈特意为她削的。
皇帝又好气又好笑，弯腰将念禾抱起来：“哪里来的小野猫？瞧瞧这爪子脏的！”
念禾被皇帝抱起来时，还挥舞着木剑在空中虚劈，沾着泥巴的裙摆扫过皇帝明黄的龙袍：“陛下小心！敌将的骑兵要杀过来啦！”
“大胆！”王太傅气得吹胡子瞪眼，“见了陛下还不行礼，成何体统！”
“我行过啦！”念禾歪着脑袋，金铃铛随着动作摇晃。
“我给陛下表演了‘单骑破阵’！爹爹说战场上最厉害的将军，就是要横冲直撞！”
说着，她忽然伸手去够皇帝腰间的玉佩，“陛下的玉好看，给我当‘战利品’好不好？”
陆澈快步上前，还未开口便被皇帝抬手拦住。
他满脸宠爱的解下玉佩放在念禾掌心：“原来朕这‘敌将’，要输给小将军了？”
“陛下说话可要算话！”念禾把玉佩塞进衣襟，转头冲陆澈炫耀。
“爹爹！我拿到陛下的‘兵符’啦！以后我也能调兵遣将！”
陆澈单膝跪地，却掩不住嘴角笑意：“念禾想要，便拿去吧。只是下次不许再闯御书房。”
“陆将军，”王太傅冷笑道，“令千金如此顽劣，可见平日家教不严。”
陆澈正要反驳，怀中的昭宁突然放声大哭。
念禾立刻跳下来，伸手去摸妹妹的小脸：“昭宁别怕，姐姐在！”
她瞪向王太傅，“老胡子爷爷坏！把昭宁吓哭了！”
皇帝被这声“老胡子爷爷”逗得大笑，接过啼哭的昭宁轻轻摇晃：“别哭别哭，朕给你做主。来人，赏念禾小将军黄金铠甲一副，再赏昭宁……”
他瞥见小姑娘揪住自己的龙袍往嘴里塞，“赏南海进贡的珊瑚珠串，省得她总咬朕的衣裳。”
陆澈和温南枝对视一眼，双双谢恩。
待念禾欢天喜地跟着宫女去领赏赐，王太傅又沉下脸：“陛下如此纵容，恐让陆将军一家愈发骄横。”
“王卿家，”皇帝逗着怀中的昭宁，看她把珊瑚珠含在嘴里咯咯笑。
“当年陆将军单枪匹马救出被困的朕，如今他女儿要朕一块玉佩，朕给得。”他目光扫过陆澈，“听说念禾每日缠着你学骑马射箭？”
“是，臣女顽劣……”
“这有何？”皇帝打断道，“荀安不也跟着女官学兵法？朕的皇城里，文臣武将的女儿都该像念禾这般洒脱。”
他忽然压低声音，“只是陆将军，你可知近日坊间传言？”
陆澈浑身紧绷：“臣愿闻其详。”
“说你家念禾……面相极佳。”皇帝顿了顿，“还说昭宁命格贵重，有母仪天下之相。”
温南枝脸色骤变，怀中的昭宁突然抓住她的发簪用力一扯。
陆澈膝头重重磕在青砖上：“陛下明鉴！臣绝无……”
“起来吧，”皇帝把昭宁递给温南枝，“朕信你。只是这传言，总归要小心。”
他望向窗外，念禾正骑着新得的小矮马绕着御花园奔驰，银铃般的笑声随风飘来，“让孩子们自在长大吧，莫要重蹈……”
他声音渐弱，伸手抚了抚昭宁柔软的胎发。
待陆澈一家告退，王太傅仍不死心：“陛下，这等谶语……”
“够了，”皇帝望着案头虎头靴上脱落的线头，“朕宁可相信陆澈的忠心，也不信那些捕风捉影的话。去把御膳房新做的豌豆黄，给念禾送去些。”
回程马车上，温南枝抱着熟睡的昭宁，轻声道：“今日陛下的话……”
“有我在。”陆澈握住她的手，“谁要动我们的女儿，先过我这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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