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文忠扭头看向洛星辰，余光落在了他那紧握成拳的双手上。
“是吗......”
洛文忠一只手搭着他的肩膀。
“我当然知道我洛文忠的儿子是多么的优秀，那可是能压得一众天骄妖孽喘不过气的存在。”
“可同样的，正因为是天才，所以更不应该被世俗的成见所束缚。”
“什么生来就该是第一，什么首席之子就该是数学界最耀眼的星辰，真的是太扯淡了。”
“去做你想做的事吧。”
“你需要钱，爸有，你需要身份地位，爸也有。”
“你不想依靠我们也没关系，你已经长大了，早就有了独当一面的能力。”
“若你有兴趣想管公司，那爸便将这公司先初步打理好，等你毕业，再交给你。”
“至于那些什么数学家学术界，什么人类未来发展，统统都让别人头疼去吧，我们不受这罪了。”
洛文忠抬起头，仰望夜空星穹。
他喃喃道：
“就让洛家那世代恪守的陈规，到我们这里，彻底结束吧。”
“我们为华夏做的......”
“已经够多够多了。”
洛星辰随着自己父亲的目光，同样望向头顶的夜空。
良久后，他微微扭头，看向了自己父亲那苍老的面孔。
洛文忠今年六十岁。
长时间的用脑和不规律的作息，使他比起同龄人更加沧桑。
洛星辰很清楚，洛文忠是爱数学的。
他沉迷于对数学的研究，享受着对数学的研究。
可他终是老了。
按理来说，洛星辰本该继承他的衣钵，继续着未完成的使命。
但是洛文忠同样也清楚，洛星辰根本就不爱数学。
洛星辰之所以走上这条路，不过是没得选而已。
他想要洛星辰有的选，所以他选择了让洛家摆脱学术世家这一身份。
完成大部分对于“偏世猜想”的证明，是他退出学术界前最后为华夏做的付出。
他不希望洛星辰再那么痛苦。
他也想走完这证明的最后一步。
可凭他如今的老化状态和思维迟钝程度，早已不足以支撑着他继续下去了。
当然，虽然决定公开这篇猜想论文，但毕竟其中百分之九十九的部分都是由洛文忠独立完成。
哪怕其他人协助完成了剩下的那百分之一，最终版权和专利也还是属于洛文忠本人的。
他并没有违背自己最初的理念，那就是拒绝资本的加入。
洛文忠提出的偏世猜想，本质上是关于基因检测的深层次调控。
若猜想成立，那么医学行业就有可能做到完美预测未来会患有何种疾病。
有了这项技术，因疾病死亡的人将会大幅度下降。
这其中涉及到了很多难题，比如基因调控网络的稳定性，序列对比的近似算法极限。
还有些像是基因组组装的最优解，高维统计推断中的稀疏恢复，dNA储存极限值等等。
这些都将会因为偏世猜想的成立而有了攻破的希望。
在数学史上，其实有着一个更宏大的猜想。
p=Np猜想。
这Np猜想，相比起洛文忠提出的偏世猜想会更加夸张强大，影响也会更大。
单说医疗行业，若Np猜想成立，甚至可以治疗癌症。
当然，哪怕偏世猜想做不到这种程度，但对于如今的医学界来说，已经算是一项大改革了。
这就是数学的伟大，那是能带动整个人类社会进步的学科。
也正因为其伟大，所以这条路太难，太累了。
洛家世代坚守数学数百年。
到了洛文忠这里，终于不忍心再看着自己的后代继续下去。
他们应该有着自己的梦想，有着自己的理念，而不是全部通向数学家这单单一条路。
想清楚这点后，洛文忠便决定公开“偏世猜想”。
既然这最后一步他无法完成，那就交由全数学界来完成。
他不愿再为难洛星辰，他不想再害洛星辰这般痛苦艰辛地活着。
他只要自己的儿子幸福。
在二人各自回房间前，洛星辰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你准备怎么公布这项成果？”
直至此时，洛星辰还没有看到学术网上有关于“偏世猜想”的话题。
这也证明着目前为止这编撰好的论文，还是只有他和洛文忠两人看过。
洛文忠说道：
“华夏和国外不同，春节才代表着新的一年新的开始。”
“年嘛，总是得先和家里人快快乐乐过完的。”
“所以我会在二月五号，初八那天召开学术会议，到时候各个专家教授都会到场。”
“在分享出去的论文结束语里，我也会标明所有假设与缺口，并声明优先寻求合作补全。”
“再之后，我会辞去首席之位，宣布退休。”
洛文忠拍着洛星辰的肩膀，笑道：
“至于未来的洛家是否还会出现新的数学家，新的首席。”
“那就是辰儿你的选择了。”
......
......
坐在床上的苏婉黎缓缓抬起头，看向了眼前自门外出现的那道身影。
“你怎么了...？”
她察觉到了洛星辰似乎有些不对劲。
洛星辰来到她的面前，接着身子直接就是一倒，面部朝下，整个人陷进了柔软的床垫里。
他含糊不清的声音传来：
“没怎么......”
“就是突然间有些迷茫了......”
苏婉黎放下手上的平板电脑，朝洛星辰靠近了一点。
她真的是第一次见到洛星辰这副模样。
“那是难过的迷茫，还是开心的迷茫？”
洛星辰翻了个身，侧着脸看她。
“迷茫也分难过和开心吗...？”
“当然。”
苏婉黎解释道：
“难过的迷茫呢，是你看不清自己。”
“你只能沉默，只能放空，你没得选所以压根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而开心的迷茫，是你心里其实非常清醒。”
“因为你的选择太多太多了，你面前出现了好多条的路，不管哪一条都是康庄大道。”
“你觉得每一条都是好的选择，你也很开心能有这么多的选择，却又不可避免的纠结了起来。”
听到这话，洛星辰面露些许惊讶。
“一针见血啊。”
接着，他轻轻一用力，趴在了苏婉黎用被子盖住的双腿上。
“那你觉得我是开心呢，还是难过呢？”
苏婉黎摸着下巴思考了一会。
“应该是开心...毕竟你这么厉害的一个人，能选择的路不会少的吧？”
洛星辰轻轻一笑。
“这可不一定，很多时候越厉害的人，他的选择也会更少。”
“若想得到本不该得到的得到，就一定会失去不该失去的失去。”
“只有忍受了别人不能忍受的痛苦，才能享受别人无法享受的一生。”
苏婉黎用手轻轻戳着洛星辰的脸颊。
“那你也是这样的吗？”
洛星辰憋了口气放在嘴里，鼓鼓的像个受惊河豚。
等到苏婉黎的手指碰到时，他才缓缓吐出。
“嗯，我是。”
他轻声说道：
“我们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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