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荀跪在百官之首。
他感受到了身后投来的,那上百道复杂的目光。
来了。
柳荀心中平静。昨夜便已料到,今日这太极殿,就是自己的断头台,或是……登天梯。
他缓缓抬起头,对上了龙椅前,皇帝苏御那双冰冷、不带一丝感情的眼睛。
他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了杀意。
柳荀心中冷笑。
今日若不付出代价,绝无可能全身而退。
他没有等皇帝开口点名。
他猛地向前叩首,硕大的头颅与冰冷的金砖,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
再抬起时,柳荀已是老泪纵横。
“陛下!”他的声音嘶哑,充满了“悔恨”与“悲痛”,“老臣……罪该万死!”
满朝文武,皆是一惊。
“南征之败,败于国贼苏寒,根源……在老臣啊!”
柳荀涕泪横流,以袖拭面。
“是老臣识人不明,举荐非人,致使江南吏治腐败,民怨沸腾,这才给了那逆贼可乘之机!”
“是老臣教子无方,识人不明,致使家门不幸,被那逆贼拿住把柄,污蔑老臣,玷污朝廷!”
“更是老臣德不配位,久居高位,这才让那逆贼有了‘清君侧’的借口,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陛下!”柳荀再次叩首,声泪俱下,“国朝沦落至此,皆因老臣一人之过!请陛下……斩了老臣的头,以谢天下!以平……那逆贼的‘清君侧’之名!”
他说完,便长跪于地,身体微微颤抖。
整个太极殿,死一般的寂静。
百官震惊地看着柳荀。谁也没想到,这位权倾朝野的太尉,竟会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将所有罪责,都揽到了自己身上。
龙椅前,苏御看着跪在脚下,哭得像个泪人的柳荀,神色复杂。
而在大殿一侧。
二皇子苏霄的脸色,瞬间变了。
他心中警铃大-作。
他费尽心机,豪掷千金,甚至不惜娶了柳夏青,为的就是将柳家这棵大树,绑在自己的战车上。
可若是柳荀今日真的倒了……
苏霄的心,沉了下去。
柳荀跪伏在地,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哭声愈发凄厉,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老臣……无能啊……有负……有负陛下……圣恩……”
他断断续续地哭喊着,像一个真正走投无路的罪臣。
龙椅前,苏御看着他,眼神依旧冰冷。
苏御没有去扶他,也没有立刻下旨。他只是等,等柳荀哭够了,才缓缓开口。
“柳爱卿,”苏御的声音很平静,“你既知罪,朕便与你,与这满朝文武,好好数一数。”
“江南道六州,五州刺史,是你门生。朕将江南托付于你,你治下的江南,却民怨滔天,成了那逆贼起兵的温床。此事,你认是不认?”
“老臣……认罪。”柳荀的声音从地面传来,闷闷的。
“南征大军,东路军主帅王坤,是你举荐。西路军主帅闫真,曾受你恩惠。中路军主帅陈渊,亦与你私交甚密。朕将国朝精锐托付于他们,他们却将二十万大军,葬送于江南。此事,你认是不认?”
“老臣……认罪。”
“北境三关,两大总兵,曾是你麾下。京畿三大营,两营统领,是你故旧。朕将这京城安危,国朝门户,托付于他们。此事,你可知罪?”
“老臣……知罪。”
苏御每说一句,柳荀便认一句。他不反驳,不辩解,只是磕头认罪。
殿内百官的心,也随着这一问一答,越沉越深。
今日,这柳太尉,怕是真的要完了。
就在所有人都这么想的时候。
“陛下!”
吏部尚书张诚,第一个从队列中走出,“噗通”一声,跪在了柳荀身旁。
“陛下息怒!”张诚叩首,声音恳切,“柳太尉或有用人不察之过,然其一心为国,绝无二心啊!江南糜烂,非一日之寒;南征之败,更是战机瞬变。若将所有罪责尽归于太尉一人,恐……恐寒了天下臣子之心啊!”
张诚话音刚落。
“陛下!张大人所言极是!”
户部尚书范锦宣也走了出来,跪倒在地。
“太尉大人执掌朝政二十载,夙夜忧勤,为国库充盈,呕心沥血。前日南离索赔,若非太尉带头捐输,国朝颜面何存?请陛下念其功,赦其过啊!”
紧接着。
都察院左都御史,刑部侍郎,大理寺卿……
一个又一个身着各色官袍的身影,从文官的队列中走出,跪倒在地。
他们都是柳荀的门生,故旧,或是受过他恩惠的朝中重臣。
转瞬之间,柳荀身后,已跪下了一片朝廷的栋梁。
“请陛下三思!”
“太尉劳苦功高,罪不至此!”
“若斩太尉,则朝堂动荡,亲者痛,仇者快啊陛下!”
他们的声音汇成一股洪流,在大殿之内回荡。
这不再是求情。
这是逼宫。
大殿之内,死寂无声。
那一片跪伏的身影,像一片被狂风压倒的芦苇,无声地对抗着来自龙椅的压力。
苏御没有动。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跪在地上的每一个臣子。他从吏部尚书张诚的脸上,看到了决绝;从户部尚书范锦宣的脸上,看到了恐惧;从更多人的脸上,看到了身不由己的站队。
这是一张网。
一张柳荀经营了二十年,早已将这北玄朝堂笼罩其中,无形的网。
今日,这张网,被他自己掀开了。
苏御的目光,最终落回到跪在最前方的柳荀身上。
柳荀跪伏的身体,那紧绷的肩背,有了一丝极难察觉的松弛。
他赌对了。
皇帝想杀他,却也怕这天下大乱。只要这网还在,他便不是一个人。法不责众,君不罪臣盟。这是阳谋。
而在大殿一侧的旁听席。
二皇子苏霄将一口不知何时憋住的气,缓缓吐出。
他紧握的双拳,松开了。
父皇,被架住了。
这么多朝廷重臣,几乎是半个朝堂,都在为柳荀求情。父皇再是天子,也不可能冒着让朝廷停摆的风险,杀了柳荀。
自己的岳父,保住了。
就在这多方心思各异的死寂中,苏御忽然笑了。
笑声很轻,却让殿内所有人的心,都猛地一缩。
“好一个忠心可嘉。”
苏御缓缓走下丹陛,停在了柳荀的面前。
“好一个亲者痛,仇者快。”
他没有让柳荀起来,只是低头看着他花白的头颅。
“柳爱卿,你看看你身后。”苏-御的声音很平淡,“这些,都是我北玄的栋梁。吏部的,户部的,刑部的……个个都是国之柱石。”
“若朕今日,真的斩了你柳荀,”苏御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玩味,“明日,这朝堂,怕是真的要空了吧。”
这句话,让跪在后面的张诚等人,后背瞬间渗出了一层冷汗。
皇帝,看透了。
柳荀的身体,也再次绷紧。
“也罢。”
苏御转过身,缓缓走回龙椅。
“众卿说得对。太尉劳苦功高,罪不至死。”
苏霄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
可皇帝的下一句话,却让他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苏御在龙椅上坐定,目光重新变得冰冷。
“传朕旨意。”
“太尉柳荀,治下不明,用人不清,致使江南糜烂,国贼势大,难辞其咎。”
“着,削去其太尉之职,收回所有爵位。念其年迈,恩准其……告老还乡。”
“即日,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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