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年城,黎明。
赵暮云收到了杨超最终同意的回信,以及杨超那句私人的“提醒”。
他站在晨光微熹的城头,将那句“鸟尽弓藏”轻声念了一遍,笑了笑,笑容有些淡,有些冷。
“大都督,一切按计划准备就绪。”林丰低声道。
赵暮云点头,望向东方。天边已泛起鱼肚白,黑夜正在褪去,但更浓重的风云,似乎正在天际聚集。
“开始吧。”他说。
城下,奉军营寨响起号角,却不是进攻的激昂,而是带着某种沉郁与躁动。
城门缓缓打开一条缝,五十名奉军士卒在两名亲信裨将带领下,走向指定的兴顺坊。
城头,守军弓弩警惕地瞄准着他们。
城内,伪装好的精锐混入渐渐苏醒的街市。
更远的东方,陇右军卷起的烟尘,如期出现在地平线上。
晨光刺破云层,照亮了万年城墙上的血渍与新痕,也照亮了这片土地上,每一个执棋者眼中深藏的野心、恐惧与杀机。
晨光渐亮,却驱不散坊市间弥漫的微妙紧张。
往日此时,早该人声鼎沸的街市,今日却显得有些冷清。
摊贩照常出摊,米粮、菜蔬、肉铺、布帛一应俱全,但叫卖声低了许多,目光总似有若无地瞟向坊口。
百姓比平日少,且多是些面色沉静的青壮,三两聚在茶摊、货栈前,看似闲聊,实则眼神锐利。
坊墙内侧,临时加派了一队披甲执戟的守军,领头的队正按着刀柄,面无表情。
更不起眼的角落,几个挑着担子、推着小车的“货郎”慢悠悠晃荡,担子似乎格外沉重,车轴吱呀作响。
巳时正,坊门准时开启。
五十名奉军士卒,在两员裨将带领下,鱼贯而入。
为首的裨将姓王,面皮焦黄,眼神精明;副手姓张,身材魁梧,满脸横肉。
他们身后士卒,虽尽力保持队列,但眼中那份好奇、警惕,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惶然,却掩不住。
“列位军爷,这边请!”
一名穿着市令服饰的小吏笑容可掬地迎上,身后跟着两个书办模样的人,“奉大都督令,特为贵军采买提供便利。所需物事,皆已备妥于前,请随我来。”
王裨将扫了一眼略显空旷的街道和那些“百姓”,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皱,抱拳道:
“有劳。我军急需米粮五百石,腌肉两百斤,盐三十担,伤药若干。”
他递上一份清单,又补充道,“另外,弟兄们行军日久,想采买些酒水、布匹日用,不知可否?”
“自然,自然。”
小吏接过清单,略看一眼,笑容不变,“米粮腌肉盐巴,早已备好,就在前面丰裕仓。伤药嘛……”
“大都督体恤贵军,特从西京调拨了一批上好的金疮药、止血散,已命药铺备下。”
“至于酒水布匹,坊内商铺皆有,军爷们可自行选购,按市价……”
“哦,大都督还有令,拥军优属,凡贵军采买,一律九折。”
九折?
王张二人对视一眼,心中非但无喜,反而疑窦更深。
赵暮云会这么好心?
一行人被引至丰裕仓前。
仓门大开,里面麻袋堆积如山,米粮的清香混合着腌羊肉的咸腥味飘出。
王裨将使个眼色,两名士卒立刻上前,抽出短刀,随意刺破几个麻袋,白花花的大米和颗粒均匀的细盐流泻出来,又切开一包腌肉查看成色。
“都是上等货。”士卒低声回报。
王裨将点点头,对小吏道:“既如此,米粮盐肉,就按数装车。”
“好说。”
小吏挥手,早有准备的民夫和兵卒开始搬运。
动作麻利,秩序井然。
趁着装车的空隙,王裨将状似随意地踱步,目光扫过仓库内部结构、守卫情况,又望向仓库后方。
只见那里堆放着不少蒙着油布的物件,形状不一,隐约像是……
损坏的守城弩、擂木,甚至有几架烧得焦黑的云梯残骸。
张裨将也注意到了,低声道:“王兄,看那些破烂……”
“嗯。”
王裨将眼神一闪。堆放残损军械不稀奇,但就这么放在靠近坊市的仓库后院,是疏忽,还是故意给他们看?
若是故意,是想示弱,表示守军损耗也大?
还是故布疑阵?
“军爷,伤药在这边‘仁济堂’。”小吏适时打断他们的观察。
药铺里,坐堂大夫亲自接待,将准备好的药包一一说明:
“此乃上品金疮药,止血生肌最效;这是解毒散热散;这是安神定惊丸……”
“大都督特意嘱咐,贵军伤员若需要,可派医官过来交流医术,我等定当倾囊相授。”言辞恳切,无可挑剔。
王裨将检查药包,药材成色果然不错,分量也足。
他心中稍定,至少赵暮云在伤药上没做手脚,或许是真有几分“诚意”?
采买完必需品,王张二人带着部分士卒,开始在坊内“自由”选购酒水布匹。
他们刻意走向那些看似普通的商铺,与掌柜伙计攀谈,试图从只言片语中套取信息。
“掌柜的,这万年城被围了这些日子,物价可还平稳?”
王裨将在一家布庄前,摸着一段厚实的青布问道。
布庄掌柜是个精瘦的中年人,闻言叹口气:“托大都督和守城将士们的福,城中粮秣早有储备,官市平价,倒没怎么大涨。”
“就是这兵荒马乱的,外头好布进不来,库存卖一点少一点喽。军爷您看这布,结实耐用,正适合做衣裳鞋袜。”
“城中百姓……可还安泰?听说之前攻城甚急?”张裨将瓮声瓮气地插话,眼睛却瞟着街面上那些“百姓”。
掌柜的露出些许自豪:“是打过几场硬仗的,但咱们万年城墙高池深,大都督用兵如神,林将军守御有方,没让奉……咳,没让城外大军讨到便宜。”
“百姓们起初是怕,现在?有大都督在,踏实!您瞧,这不还能安稳做生意么?”
正说着,坊市另一头忽然传来“噼里啪啦”一阵脆响,紧接着是孩童的欢叫和人群的小小骚动。
众人望去,只见一个货郎打扮的汉子,正笑呵呵地燃放着一挂鞭炮。
旁边摆开的担子里,尽是各色烟花爆竹,还有小孩玩的纸风车、拨浪鼓。
几个半大孩子围在那里,眼巴巴看着。
“嘿,这时候还有心思卖炮仗?”张裨将嘀咕。
王裨将却瞳孔微缩。
那货郎点火、退开、捂耳朵的动作,干脆利落,绝非寻常小贩。
而且,鞭炮炸响的硝烟味飘过来,隐隐让他觉得有些特别……
更像是军中火药的淡薄气味?
他再细看那货郎周围的几个“闲汉”,站姿松垮,目光却时不时扫过自己这边,与街角另一个“货郎”眼神有瞬间交汇。
是暗哨!
这些人,都是斥候探子!
在这里放炮仗?
是麻痹,还是示威?
暗示城中火药充足,甚至多到可以给小孩玩?
就在这时,东面城墙方向,隐隐传来闷雷般的声响,脚下地面似乎有极其轻微的震动。
“这是什么声音?”
王裨将猛地抬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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