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城,原名“龙城”,乃是一座军城。
城中百姓,曾经都是征战塞北的精兵。
战事平息,龙城改名,城中的老兵却并未死绝。
天下承平,朝廷收走了老兵们用一场场以命相搏的厮杀换来的补贴金。
战乱再起,老兵们却重新披上破旧的铠甲,拾起生锈的战刀,冲上杀敌的城楼。
这一次,他们为谁而战?
为卫国而战,为保家而战。
为国家而战!
尽管达官显贵济济一堂,趴在百姓的血肉之上茹毛饮血。
但正如王法所言,若城破家亡,胡人南下,山河破碎,百姓流离,而那些达官显贵们,不过匆匆逃亡,换个地方继续茹毛饮血罢了!
驱逐胡虏,保家卫国!
至于其他的账,以后再算。
杀!
破旧的铠甲再饮胡血,生锈的战刀再食敌肉。
王法一时愣在城头,许久才回过神来:“乡亲们,你们这是……这是……”
他竟一时哽住,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王县丞,隆城百姓皆是军户出身,而今大敌当前,守军兵力不足,我等岂有龟缩之理?”
“俺们年轻的时候纵横塞北,追亡逐北,如今年纪大了,岂能让狼崽子们反叨一口?若不出此一口恶气,将来带进棺材里,死了也不得安生!”
“隆城是老子的家,妈了个巴子的草原的狼崽子想进来吃人喝血,问问老子手里的猎刀答不答应。”
……
须发皆白,早已脱离军籍数十年的老兵们,在隆城危亡之际,竟重新披甲上阵,身先士卒,来到了与胡人斗争的第一线。
城中的年轻人见家中的老人不顾一切的冲上城头,岂能在家中安坐?
可他们甚至连生锈的兵器、泛黄的铠甲都没有,仅仅身着布衣,手持农具,便义无反顾的一同冲了上来。
人群之中,王法甚至看到了自己的准妹夫刘家宝:他两只手各拿着一块墙砖,混迹在人群之中。
年轻人们惊奇地发现,无论自己如何努力,竟然追赶不上这些平日里在家中连走路都颤颤巍巍的老人们。
城墙之上的战局再度得到扭转。
老兵们虽年事已高,但却曾是真正上过战场的精兵,有着丰富的临敌经验。
他们一登上城头,便自发的三三结阵,攻防一体,虽然动作略显迟缓,体力稍有不足,但杀起胡人来,竟比隆城守军有过之而无不及。
猪肉铺的老李头更是悍不畏死,抱住一个年轻胡人的腰就向城下猛撞。
那名年轻的胡人身体卡在垛口,半截身子露在城墙之外,双手紧紧抓着老李头的肩膀,用不太熟练的中原话大喊:“掉下去,你我都会死的,你不要命了?”
老李头却以一口流利的胡语作为回应:“怕死,就不要打隆城的主意。老朽半截身子埋土里的人了,同归于尽,够本儿了。”
说罢,老李头双脚一使劲儿,二人齐齐扎入城下的尸堆之中。
不同于老兵的干净利落,年轻人的战斗则显得更加拖泥带水。
他们生于和平年代,未经过军事训练,杀敌更像街头斗殴一般随意杂乱。
可落入他们手中的胡人士兵,却是死的最惨的。
只见七八个年轻人将一个胡兵围在正中,一顿拳打脚踢,却都未伤及要害,痛的那胡人惨叫连连,哭嚎不止,不知过了多久,才被活生生地殴打致死。
三个胡人围住李武鏖战,另一胡兵趁此机会,竟举刀砍向一旁的王法。
王法此刻手中有刀,下意识举刀格挡,两刀相撞,双方陷入角力之中。
然而,身为文官的王法毕竟力气不足,竟被逐渐压制。
窘迫之时,忽听到一熟悉无比的声音叫道:“我来助你!”
循声望去,却见刘家宝一手拿一块板砖,冲至胡兵背后,一招双峰贯耳,两块板砖齐齐招呼向胡兵的两处太阳穴。
那胡人士兵遭此重创,只觉得眼冒金星,两眼一翻,角力的握刀之手陡然失去了全部力气。
王法正全力阻挡,未料到对方忽的一泄力,只将手中长刀猛地划出,阴差阳错之间,竟然正中敌方脖颈,对方颈部动脉破裂,温热的鲜血飞溅,喷了王法满脸。
这是王法第一次真正杀人。
他神情恍惚,手中长刀险些脱手。
可片刻之间,王法便重新握紧长刀,眼神也变得坚定起来,咬牙切齿道:“杀敌!”
有城中百姓助战,方才因兵力不足而左支右绌的隆城守军顿时爆发出高昂的士气。
李武不失时机地振臂高呼道:“百姓尚且奋勇杀敌,我等身为军人,岂能畏缩?今日当效死力,将来犯之敌撞下城墙。”
杀!
战士们心中暗自与杀上城头的百姓较起了劲儿,身为披甲持刀的军人,若是让城中百姓抢了风头,岂非笑柄?
军人们一腔血勇之气被就此点燃,面对杀上城墙的胡人士兵,列起枪阵,树起刀林,遇敌则杀,步步紧逼,竟然将登城者纷纷逼退至城墙边上。
杀!杀!杀!
长枪列队,齐头并进,将城墙边上的胡人士兵一齐扎了个透心凉,而后抛下城去。
隆城军民一心,通过共同的努力,成功将登城的胡人逼退,使战局重新回归到僵持状态。
攻守双方的大战持续了整整一天。
在县丞王法的指挥下,隆城守军和百姓戮力同心,共同对敌,使声势浩大的胡人骑兵始终未能越过隆城一步,仓促赶制的攻城器械也损耗殆尽。
夕阳西垂,胡人可汗哈力斥见人困马乏,器械不足,攻城无望,终于下令骑兵部队后撤扎营。
残阳如血,红霞漫天。
隆城犬牙差互的女墙之内,血流成河,染红了古朴的砖墙。
隆城高大巍峨的城墙之下,尸积如山,堆叠成骇人的矮丘。
城墙箭坑密布,烧焦的人体组织沾黏在熏黑的斑驳墙体上,如同传说中骇人的血肉地狱。
未尽的战火中飘散出孤直的黑烟,蜿蜒的水道里流淌着血腥的红河。
“敌军退了!”将士们在欢呼。
“敌军退了!”百姓们在庆祝。
日落,夜幕降临。
将士们席地而坐,百姓们回城歇息。
王法立在城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胡人的营帐,岿然不动。
“王县丞,请卸甲。”李武请求道。
王法摇了摇头。
“那,回城休息一会儿?”李武试探地询问。
王法继续摇头。
自这一天之后,王法就将自己钉在了城墙之上,战甲不离身,也从不休息。
夜深人静,城内灯火熄灭,而将士们也靠在城墙上打盹儿。
征战辛苦,就连一直陪同王法的李武,都忍不住半倚城墙,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王法仍然未动,死死盯着胡人的营帐。
“有动静了。”
王法的眸子陡然一缩,眼睁睁的看着胡人的营帐中亮起无数支火把。
“是要攻城吗?不,方向不对,火把并非冲城门来的,而是在向两翼运动。”
“这是要?”
王法在思考。
忽然,王法的瞳孔陡然睁大。
“敌人这是要,围城。”
王法的猜测没有错。
进攻受挫之后,可汗哈力斥眼见麾下军将损失惨重,而攻城器械仓促间难以制造,确实起过退兵的心思。
然而军师成仇却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若哈力斥撤兵,成仇向中原王朝复仇的心思将无法满足,自己这个所谓“军师”也将再无用武之地。
他向可汗哈力斥建议道:“伟大的可汗,隆城虽难以攻取,但其孤悬塞外,粮草水源都靠内地补给,若我军四面合围,使其粮尽水绝,则隆城可不攻自破。”
哈力斥尚有犹疑,道:“若有援兵来此,里应外合,我军岂不危险?”
“不会有援兵的,”成仇大声疾呼,显得十分激动:“我们进攻边市之后,休养近半月才攻隆城,若有援兵,早就来了,不会有援兵的。”
“这……”哈力斥眉头紧锁,似乎在考虑成仇口中之言的真实性。
成仇趁热打铁,道:“可汗,小王子金莫迪的仇,难道不报了吗?”
哈力斥听闻此言,挥剑斩断桌面,咬牙切齿道:“不破隆城,我誓不为人。”
说罢,哈力斥召集麾下各部酋长,命浑邪部围东门,休屠部围西门,呼哩部围南门,自己则携本部人马堵住北门,对隆城形成四面合围之势。
兵至绝地,将困危城。
发现敌军动作的王法在脑海之中迅速思索着:怎么办?要撤退吗?
不,绝不可以。
隆城是国家楔在塞北草原的一颗钉子,怎能拱手让给敌人?
更何况,就算是要弃城而逃,也来不及了,城中军民只有两条腿,如何跑的过胡人战马?
守!
死守!
要将胡人的骑兵牢牢牵制在塞北草原,不使其踏入中原一步。
固守待援,这是隆城唯一的出路。
可是,会有援兵吗?
王法的心念产生了一丝动摇。
会有援兵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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