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华北方面军司令部。
空气压抑得如同暴雨前的浓云，挂着将星的参谋军官们，脚步都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司令官办公室里那头即将暴怒的狮子。
寺内寿一捏着那份来自辛庄前线的电报，纸张的边缘已经被他攥得起了毛边。电报的内容很短，却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扎进了他的心脏。
“玉碎”、“火力空前强大”、“无差别毁灭性轰炸”。
每一个词，都像是在抽他的耳光。
川岸文三郎这个混蛋！他前几天发来的电报，还是一片“进展顺利”、“皇军武运昌隆”的歌舞升平。怎么一夜之间，就要玉碎了？还要请求航空兵进行同归于尽式的轰炸？
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接川岸文三郎的指挥部！立刻！马上！”寺内寿一的咆哮声，震得窗户玻璃都在嗡嗡作响。
电话很快被接线员用最快的速度转接过去。
“我是寺内寿一！”他对着话筒吼道，声音里压抑着火山喷发前的怒火，“川岸君，告诉我，辛庄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你的第二十师团，为什么会突然陷入重围？！”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嘈杂的枪炮声和电流的“滋滋”声，过了好几秒，才响起川岸文三郎那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过的声音。
出乎寺内寿一的意料，那声音里没有惊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死水般的平静。
“司令官阁下，是我欺骗了您。”
寺内寿一愣住了。他准备好了一千句质问，一万句怒骂，却没想到等来的是这样一句直截了当的承认。
“你……你说什么？”
“我说，我向方面军司令部谎报了军情。”川岸文三郎的语气没有任何波澜，“从一开始，我们就错了。我们面对的，根本不是一支普通的支那军队。”
“朱豪……那个朱豪的第四十一军，他们的装备，已经完全超出了我们的想象。”
川岸文三郎的声音，像是在陈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事实。
“他们的士兵，人手一支可以连发的步枪，射速极快，精度极高。我们的士兵在对射中，根本抬不起头。”
“他们的每一个班，都配备了至少两挺轻机枪和一挺重机枪。他们的火力密度，是我们一个中队的数倍。”
“他们还有数量庞大的火炮和坦克……就在刚才，他们用一个师和整个装甲部队，对我发动了总攻。我的阵地，在半个小时之内，就全线崩溃了。”
“第二十师团，现在能拿起枪的，已经不足一千五百人了。”
电话这头，寺内寿一的呼吸越来越粗重，他握着话筒的手，青筋暴起，捏得话筒都发出了“咯吱”的呻笑。
他感觉自己的天灵盖都要被这股怒火给掀开了。
谎报军情！这是帝国军人最大的耻辱！因为他的谎言，方面军司令部做出了错误的判断，让整个徐州战局都陷入了被动！因为他的无能，帝国一个常设甲种师团，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葬送在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地方！
“八嘎呀路！”寺内寿一终于忍不住，爆发出了雷鸣般的怒吼：“川岸文三郎！你这个蠢货！废物！帝国的脸都被你丢尽了！你知不知道你的行为会带来多严重的后果？！你这是在葬送整个圣战！”
“哈伊。”川岸文三郎平静地应了一声，仿佛那些怒骂，都只是吹过耳边的风。“战局不利，我难辞其咎。作为帝国军人，我已经做好了承担一切责任的准备。”
他的声音顿了顿，继续说道：“司令官阁下，我的最后一个请求，就是希望航空兵能够夷平这里。朱豪的部队，是一个毒瘤，他的存在，比徐州城里那六十万支那军，对帝国的威胁更大。请务必……铲除他！”
“我……”
寺内寿一还想再骂些什么，但电话那头，却传来了“咔哒”一声轻响。
川岸文三郎，挂断了电话。
地堡里，川岸文三郎缓缓放下听筒，他脸上的表情，是一种混杂着解脱和疯狂的诡异平静。
他输了，输得一败涂地，输得连最后的尊严都荡然无存。
但他不打算就这么窝囊地死在地洞里。
他拿起桌上那把擦拭得锃亮的指挥刀，深吸了一口弥漫着硝烟和血腥味的空气，大步走出了地堡。
外面，是人间地狱。
残破的阵地上，到处都是燃烧的火焰和士兵的尸骸。远处，支那军的坦克像一头头钢铁巨兽，正在无情地碾压着他最后的防线。
仅剩的一千多名日军士兵，被压缩在一个不到半平方公里的狭小区域内，像一群被狼群包围的羊，眼中只剩下绝望。
看到师团长阁下走了出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他的身上。
川岸文三郎走到一块还算平整的高地上，拔出了指挥刀，刀锋在黎明的微光下，闪烁着森冷的寒芒。
“帝国第二十师团的勇士们！”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残存士兵的耳朵里。
“我们，已经无路可退了。”
“我们，也已经输掉了这场战斗。”
阵地上一片死寂，只有远处传来的枪炮声，和伤兵痛苦的呻吟。
“但是！”川岸文三郎猛地提高了音量，眼中迸发出最后的光彩：“输掉战斗，不代表我们输掉了武士的荣耀！你们每一个人，都是从帝国最优秀的子弟中挑选出来的，你们的血管里，流淌着大和民族最高贵的血液！”
“我们是第二十师团！是曾经横扫西伯利亚，令俄国人闻风丧胆的铁军！我们是让支那人提起名字，就会吓得尿裤子的常胜之师！”
“现在，那个叫朱豪的魔鬼，用卑劣的手段，用远超我们的火力，将我们逼入了绝境！”
“我们可以死，但不能像懦夫一样，躲在洞里，被他们的炮弹炸成碎片！”
他将指挥刀高高举过头顶，刀尖直指远处那片由冲锋枪弹雨组成的火网。
“勇士们！拿起你们的武器！向敌人，发起我们最后的冲锋！”
“就算是死，我们也要死在冲锋的路上！用我们的刺刀，用我们的鲜血，告诉那些卑劣的支那人，什么才是真正的帝国武士！”
“天皇陛下……板载！”
川岸文三郎发出了声嘶力竭的咆哮，他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疯牛，朝着赵毅川的第一二二师阵地，发起了决死的冲锋。
“板载！！”
“板载！！”
残存的一千多名日军士兵，仿佛被注入了最后的疯狂。他们从掩体后，从弹坑里，从尸体堆中一跃而起，端着上了刺刀的步枪，跟随着他们师团长的背影，汇成一股浑浊而又悲壮的洪流，义无反顾地撞向了那片钢铁风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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