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借刀（一）
古之月和他的兵们，像一群从血池泥潭里捞出来的困兽，紧紧趴在营地中央十几具鬼子尸体和倾倒的木箱后面。
东、西两侧的丛林里，皮靴践踏泥水的“噗嗤”声、日语狂躁的呼喝声、拉动枪栓的“咔嗒”脆响，
如同两股不断收紧的绞索，带着刺骨的杀意，穿透雨幕，清晰地勒在每个人的神经上！
“连长！东边！
林子边上冒头了！
歪把子都架起来了！”
小周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湿漉漉的手指死死抠着汤姆逊的护木，指向东侧丛林边缘几个在雨幕中晃动的草黄色钢盔轮廓，歪把子机枪那细长的脚架在黑暗中隐约可见。
“西边！脚步声！越来越近！
听声儿，人数不少！”
趴在另一侧的赵二虎，东北腔调压得极低，带着野兽般的警觉。
两股敌人！
东边是白天被他们反复戏耍、如同跗骨之蛆的追兵，领头的正是那个被炸了“鱼饵”（补给队）的鬼子大尉！
西边则是李营长方向被围困多日、早已断粮断顿、此刻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饿鬼般扑来的鬼子援兵！
冰冷的绝望感如同这无边的雨夜，瞬间要将人吞噬。
“都别慌！”
古之月的声音像一块砸进沸水的寒冰，瞬间压住了所有躁动。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和泥浆，那双眼睛在昏暗中亮得吓人，锐利的目光闪电般扫过东西两侧，苏北口音低沉、清晰，带着一种洞穿迷雾的冷静：
“黑灯瞎火，鬼子没照明弹，就是睁眼瞎！
东边那路龟孙，知道咱们使唤的是啥家伙（指汤姆逊等美械）！
西边这路饿死鬼，只晓得补给队挨了揍，不晓得揍他的是谁，用的啥枪炮！”
他语速极快，每一个字都像钉子砸进木头：
“抄家伙！
抄刚缴的鬼子家伙！”
他猛地指向旁边散落在地的几支九九式步枪和那挺歪把子轻机枪。
“徐天亮！架歪把子！
朝东边！给老子狠狠地打！
让他们听清楚响儿！
看清楚火！”
“孙二狗！小周！
把带不走的米、罐头，还有那几箱炮弹，给老子捆上集束手雷！
等撤的时候，送它们上天！”
他紧接着下令，手指狠狠戳向营地中央那堆带不走的物资，尤其是那几箱九二式步兵炮炮弹。
“明白！”
徐天亮第一个反应过来，那张沾满泥污的脸上瞬间爆发出一种近乎狰狞的兴奋，金陵腔调在雨声中拔高：
“哈哈！妙啊！
拿鬼子的枪，打鬼子的脸！
龟孙子们，尝尝自家产的铁花生米儿香不香！”
他一个翻滚扑到那挺歪把子旁边，粗暴地踢开一具鬼子尸体，双手熟练地抓住冰冷的枪身，架设在翻倒的木箱上，枪口猛地调转向东！
“中！炸他个龟孙！”
孙二狗低吼一声，河南腔调带着狠劲，和小周一起扑向那堆物资，飞快地解下腰间刚缴获的几枚九七式手雷。
“整！整死这帮犊子！”
赵大虎和赵二虎兄弟俩也立刻抓起地上的九九式步枪，哗啦一声顶上鬼子的有坂步枪弹，冰冷的枪口同样指向东侧丛林！
张爱民和其他几个老兵也纷纷效仿，丢弃了打光子弹的汤姆逊，捡起鬼子的步枪。
命令在瞬息之间传达执行。整个队伍如同上紧发条的杀戮机器，在绝境中爆发出冰冷的效率。
几乎就在徐天亮将歪把子枪口对准东侧的下一秒！
“哒哒哒哒——！”
东侧丛林边缘，鬼子的歪把子抢先开火了！
子弹如同一条条火红的毒蛇，撕裂雨幕，带着尖锐的呼啸，泼洒过来！
打得古之月他们藏身的木箱“噗噗”作响，木屑混合着泥水四处飞溅！
几个草黄色的身影借着机枪掩护，猛地从树后窜出，端着上了刺刀的三八式步枪，嚎叫着发起了冲锋！
“打！”
古之月的怒吼如同惊雷炸响！
“哒哒哒哒哒——！”
徐天亮手中的歪把子猛然咆哮起来！
那独特的、如同敲打破锣般的连发声，在雨夜里格外刺耳！
枪口喷吐出长长的、橘黄色的火焰，瞬间照亮了他那张带着疯狂笑意的脸！
子弹泼水般扫向冲锋的鬼子！
冲在最前面的两个鬼子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击中，身体猛地一顿，随即在泥水里翻滚起来！
“啪勾！”
“啪勾！”
几乎同时，赵大虎、赵二虎、张爱民等人手中的九九式步枪也开火了！
沉稳的枪声与歪把子的爆鸣交织在一起！
子弹带着特有的尖啸，钻入丛林边缘的树丛，打得枝叶乱飞！
一个试图转移机枪阵地的鬼子副射手刚露头，就被赵大虎一枪撂倒！
东侧的攻势瞬间为之一滞！冲锋的鬼子慌忙趴倒，机枪火力也出现了短暂的停顿。
显然，这熟悉的枪声（歪把子）和子弹破空声（九九式步枪弹），让鬼子产生了巨大的困惑和惊疑！
古之月等的就是这一刻！
他闪电般抓起身边一支九九式步枪，冰冷的枪托瞬间抵肩！
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标尺，瞬间锁定东侧丛林里那挺歪把子枪口火焰再次闪现的位置！
借着那零点几秒的橘黄光芒，他清晰地看到了后面那个戴着战斗帽、正疯狂压着弹板的鬼子机枪射手的身影！
砰！
九九式步枪沉稳的射击声在嘈杂中显得格外清晰、致命！
子弹撕裂雨幕，带着死神的尖啸，精准无比地钻入了那鬼子机枪射手的眉心！
机枪的咆哮声戛然而止！
那射手的身影猛地向后一仰，歪把子机枪歪倒在一旁。
“八嘎——！！！”
东侧丛林深处，猛地爆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充满极致愤怒和憋屈的咆哮！
是那个鬼子大尉！
声音嘶哑变形，如同受伤的恶狼！
紧接着是拳头狠狠捶打在树干上的沉闷“咚咚”声！
“混蛋！他们用的是我们的枪！
我们的机枪！
物资在他们手上！
不能用手雷！
不能用掷弹筒！
给我压住他们！
包围！包围上去！”
大尉的嘶吼穿透雨幕，充满了投鼠忌器的狂怒和无奈。
他精心设计的“钓鱼”计划，鱼饵被一口吞了，鱼竿（补给队武器）还反过来抽了他的脸！
他眼睁睁看着部下被“自己”的武器杀伤，却因为顾忌宝贵的物资（尤其是炮弹）而不敢使用重火力，只能憋屈地命令士兵匍匐前进，试图用步枪火力压制和包抄。
东侧的火力顿时减弱了许多，变得稀疏而谨慎，更多的是三八式步枪“啪勾”、“啪勾”的冷枪，压制着古之月他们不敢抬头。
鬼子兵的身影在泥水里艰难地匍匐、挪动，试图形成合围。
“连长！西边！
西边的摸上来了！
离营地不到五十米了！”
小周惊恐的川音再次响起，带着破音的尖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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