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是昨夜悄悄来的，来时无声，只将这小院当成一方细绢，细细铺染开来。
姜姚推开那扇棂花窗，一股清冽的，带着雪后特有甜味的寒气，迎面扑来，叫人为之一振。
“十二娘，醒了吗？”姜姚冲着正房吼了一声。这么冷的天气，她压根不愿出门，奈何粮米一路水涨船高。她得为未来生计及早做打算。
正房内毫无动静。姜姚沉吟，她从长公主府把十二娘捡回来后。十二娘一直萎靡不振。琴也不弹了。画也不做了，甚至面对吃食，十二娘都是懒洋洋的。她坦然一笑，十二娘跟她不一样，不是吃货。对于吃食，一直是淡淡的。
姜姚深知，这种打击对于普通人是毁灭性的灾难。更何况于十二娘一直是天之骄女存在。她不强求十二娘能在一夕之间走出来，她叹了一口气，略微收拾一番，准备出门。
哐哐哐，一阵简短敲门声。
“谁呀？来了，来了。”姜姚料想，准是街尾那个婆子。她每日来收一次换洗衣物。
待门开，姜姚一脸诧异望着来人。谢烨与胡玉挡住门，他们身后跟着精神萎靡的柳升。她内心泛着嘀咕：他们怎么来了。
“柳将军，快进屋，外面冷？”谢烨声音嘶哑招呼道。他也不客气，挤着胡玉，率先迈入大门。他身披厚厚大氅，一副主人家的模样。
“阿荷，来，我们在门外边说说话。”胡玉另辟蹊径，拉着她的手往门外拽。
“柳，柳升怎么办？十二娘不知愿不愿意见他。”姜姚转头，一步三回头，现下天怪冷，为何胡玉非得拉着她在门外说话。
“谢六会招呼他的。”胡玉敷衍说道。柳升避开众人与范峥峥私会，柳升内心是不愿意太多人知晓这次会面的，更不愿意有人听到他们的谈话内容。
“不等谢，谢烨。”姜姚撇撇嘴，不等谢烨，估计谢烨会炸毛，谴责他俩无情无义，单独瞥下他。
“不等，这么冷的天，我俩去游花船。”胡玉一脸兴奋提议道。多久不见小娘子，他甚是想念。
游花船？姜姚心里其实挺向往的，奈何天气太冷。花船也封得密密麻麻的，不甚有趣。
“狗子，是不是要打仗了？”姜姚问出关键问题，米面油一路上涨，街坊四邻皆在疯传燕王起兵造反了。
“谁说的，没有的事，不传谣呀！”胡玉神色紧张，他微微垂下头，毫无底气补充道：“陛下在北方的防御固若金汤。”
“那为何粮食一路上涨？”姜姚细想过，无风不起浪，粮食一路上涨，估摸是朝廷在各地囤粮。她也深知，济州由铁将军守着。燕王攻不下来。可不知为何，她心里怵得慌。估摸红山镇那段封锁医馆的经历，让她害怕得紧。
“粮食涨价了？我怎么不知？”胡玉不住的挠头，一脸的不可思议。其实，他也不会关注此问题。
姜姚忍不住自嘲，她脑子让门板夹了，她才会去问一个世家少爷，粮食涨价的问题。她耐着性子追问道：“燕王到底起兵没？”
胡玉一怔，微微转身，他捂着嘴，一脸不可置信嚷道：“你怎么猜出来的？朝廷局势不稳，东南西北都存在威胁。”
姜姚翻着白眼，不耐烦说道：“东南西北局势，不在百姓的讨论范围内，燕王可不一样。藩王中，他最能打。能让陛下特别关注的只有燕王了。”
“阿荷，你可真厉害。”胡玉莞尔一笑，由衷称赞道。
姜姚直跳脚，冲着胡玉吼道：“狗子，你猪脑子，朝廷都要打仗了，你还跟我在此处逼逼赖赖的。”
胡玉一头雾水，忍不住反驳道。“打仗就打仗，跟我们有何关系。”
“囤粮！”姜姚怒从心上来，胡玉没有一点政治敏锐度也无商人的灵活性。好在，胡玉此人够听话，她一把拽上他，往大街上赶。
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秦淮河一如既往的热闹。街道上，人头攒动，醉仙楼，钱庄，米铺，干货铺都敞着门做生意。
“狗子，朝廷有没有公布了开战的消息？”姜姚愕然，米价上涨幅度不大，半贯银钱一石米。(一石大概106公斤。)
“嘘嘘嘘。这种消息能公布吗？”胡玉拽着她，躲在角落数落她。
姜姚捂额，她还心存侥幸心理。米价上涨幅度不大，她以为众人以讹传讹，战事打不起来。她大手一挥，决定耗巨资购下一百石大米。
“阿荷，你要开小饭馆吗？”胡玉摇头嗤笑，一脸不屑。
“未尝不可。”姜姚皱了皱鼻子，双手环胸，翻着白眼，嘲弄道：“这叫囤积居奇。”
“囤积居奇？”胡玉懒洋洋靠在粮桶上，嘴里嘟囔道。“朝廷官员月俸发米。不信，你可以问问掌柜，大多数官员吃不惯糙米，用朝廷发的糙米来换米铺的精米。”
掌柜着急忙慌迎了出来，他并不接话，他凑近姜姚，一脸正色说问：“小娘子，本店不收宝钞。”
不收宝钞？姜姚惊愕。纸票子多省心，便于携带。店铺居然敢拒收。
“不收宝钞？反了你们？”胡玉跳了起来，他死死盯着掌柜，绕着掌柜转了两圈。
那掌柜也不怯，他无奈点点头，并解释道：“朝廷连年征战，印的宝钞已不能折算金银了。小店实在是亏不起。”
姜姚咂摸着其中的深意。宝钞可以印刷，金银却是不可再生资源，连年征战让朝廷不堪重负，为了敛财，朝廷疯狂印刷宝钞，宝钞多了，引发了通货膨胀，物价飞涨，宝钞系统终于崩盘了。
胡玉来了兴致，他撸起袖子与掌柜据理力争。“掌柜，你不顾朝廷法度。藐视宝钞，并拒绝收之，你知道吗，你这种行为得下大狱的。”
姜姚感觉大事不妙，家中存了不少宝钞。她得尽快走出去，她拽着胡玉往店外走。“狗子，别胡闹。掌柜，我先付定金。货送到后再结尾款。”
“阿荷，掌柜目无法纪，你为何还在此店订购米粮。”胡玉不可置信嚷道，心里始终愤愤不平。
“狗子，速速回家，告知你爹娘，能把宝钞用掉尽快用掉。”姜姚心事重重交代道。她真怕宝钞一夜之间变成废纸。历史教训一向如此，她不得不防。
“阿荷，你是不是杞人忧天了？”胡玉满脸不可置信。他跺着脚，不愿离开，并虎视眈眈盯着米铺。
“不信？再找两家试试——”姜姚叹了一口气，掏出一叠宝钞，豪气干云砸在胡玉怀中。
事情来得猝不及防，钱庄内，一贯宝钞(一贯钱等于1000个铜板）只能兑换一百六十个铜板。兑换比例不足百分之二十。姜姚既气愤又无奈，一口气全换成了碎银子。
“岂有此理，我不信了，你们有无王法。”胡玉冲着钱庄掌柜吼道。
“少爷，莫吼。今日一贯宝钞能兑换160个铜板。明日未必能兑如此多的铜板。”钱庄掌柜温和说道。
“那朝廷不是乱了套。”一个冷冷声音骤然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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