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母亲毫不留情地斥责了一番，乐希只觉得胸口仿佛被一团棉花死死堵住，闷得令人喘不过气来。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反驳母亲的话语，因为母亲的每一句话都如同重锤一般，狠狠地敲打着他那用愤怒和固执伪装起来的内心深处的不安。
乐希沉默地站起身来，他甚至没有看母亲一眼，便径直穿过客厅，快步走向那扇通往庭院的玻璃门。他的步伐显得有些仓促，似乎想要逃离这个让他感到压抑的地方。
当他推开那扇玻璃门时，一股初夏夜晚的微风迎面吹来，带来了一丝丝凉意，稍稍吹散了一些他心中的烦闷。乐希深吸一口气，感受着这微风的轻抚，然后缓缓地走向庭院角落那棵老槐树下的石凳。
这是他经常来的地方，每当他感到心情烦闷或者压力巨大时，他都会来到这里，静静地坐在石凳上，看着那棵老槐树，让自己的心情慢慢平复下来。
乐希走到石凳旁，像往常一样，从西装内袋里摸出烟盒，抽出一支香烟，然后熟练地点燃。橘红色的火光在黑暗中闪烁着，忽明忽暗，那淡淡的烟草气息也随之弥漫开来。
自从爱琪怀孕后，乐希就几乎戒掉了在家抽烟的习惯。他担心那一丝丝的烟味会对爱琪和宝宝产生不好的影响，所以他总是尽量避免在家里抽烟。然而，此时此刻，他胸腔里那股无处宣泄的烦躁和深深的无力感，却让他迫切地需要一点外在的刺激来平复自己的情绪。
他坐在冰凉的石凳上，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缓缓吐出灰白色的烟圈，看着它们在空中扭曲、变形，最终消散在夜色里，如同他此刻混乱的思绪。他仰起头，望着城市光害下显得有些稀薄的星空，发起了呆。
母亲的话反复在他脑海里回响——“家里不是集团，老婆孩子不是你的员工！”“你想过没有，那不仅仅是学业，那是她的追求，她的价值感来源之一？”“你不但不赶紧追过去好好安慰，反而跑到我这儿来耍脾气？”
是啊，他到底在干什么？明明是最爱的人，为什么非要争个对错高低？他用商业谈判的那套思维来处理家庭矛盾，企图用强势和道理让对方屈服，却忘了感情里最重要的不是输赢，而是理解和共鸣。他担心爱琪的身体是真心实意的，可他的方式，却像一块冰冷的巨石，重重地压在了爱琪渴望飞翔的翅膀上。
他想起了爱琪昨晚红着眼圈说他“限制她自由”的样子，想起了今天早上她带着珩珩悄无声息地离开时决绝的背影，更想起了儿子珩珩那懵懂却带着不安的眼神……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疼得他下意识地摁灭了只抽了几口的香烟。
他不能这样下去。冷战、赌气、等待对方服软……这些在商场上可以用来博弈的手段，用在婚姻里，只会把爱的人越推越远。他是男人，是丈夫，是父亲，理应承担起主动破冰的责任。
难道真的要等到隔阂越来越深，等到爱琪在娘家住得久了，心也凉了吗？
不！绝对不行！
一个清晰的念头如同划破夜空的闪电，瞬间照亮了他心中的迷雾——去接她回来！现在就去！
那是他的老婆，是他两个孩子的母亲，是他乐希放在心尖上的人。他自己惹生气的，当然得他自己去哄！难道还指望别人吗？
就在他霍然起身，下定决心准备去车库取车时，一个沉稳的脚步声自身后响起。
乐希爸爸不知何时也来到了庭院，他走到乐希身边，没有像妻子那样疾言厉色，只是用宽厚的手掌，重重地拍了拍儿子的肩膀。那力道，带着父辈特有的沉稳和力量。
乐希转过头，对上父亲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深邃的目光。
“爸……”
乐希爸爸看着儿子脸上残留的挣扎和新下的决心，脸上露出一丝了然的神情。他沉默了几秒，然后用一种历经沧桑、充满智慧的温和语气，说出了那句朴实却充满力量的话：
“儿子，记住爸一句话，老婆最大，不要惹老婆生气。”他顿了顿，看着乐希的眼睛，像是要把这句话烙进他心里，“在家里，没什么面子不面子的。疼老婆，爱老婆，不丢人。要做个大方的男生，心胸开阔点。两个人在一起，磕磕绊绊难免，但男人嘛，主动点，低个头，服个软，天塌不下来。家和，才能万事兴。”
没有长篇大论的说教，只有这最简单直白的道理，却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乐希心中最后的那把锁。父亲的话，与母亲的责备交织在一起，彻底点醒了他。
“我知道了，爸。”乐希重重地点了点头，眼神里不再有迷茫和怒气，只剩下坚定，“我现在就去接她回来。”
“嗯，去吧。”乐希爸爸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又拍了拍他的肩膀，“开车慢点，注意安全。到了好好说，别再犯驴脾气。”
“放心吧，爸。”
乐希不再犹豫，转身大步走向车库。夜风拂过他略显凌乱的发丝，却吹不散他心中那股迫切想要见到爱琪、想要将她紧紧拥入怀中的冲动。
他坐进驾驶室，系好安全带，发动引擎。车子平稳地驶出老宅，汇入城市的车流，朝着机场高速的方向疾驰而去。窗外的霓虹飞速倒退，乐希的心却前所未有地清晰和坚定。
他知道，此去未必会一帆风顺，爱琪可能还在生气，可能不愿跟他回来。但他已经做好了准备，放下所有的身段和固执，用足够的耐心和诚意，去道歉，去倾听，去理解，去重新赢得她的笑容。
因为，那是他的老婆，是他愿意用一生去呵护的人。正如父亲所说，老婆最大，而哄好自己的老婆，是一个男人最大的担当和智慧。
今夜，他不再是那个运筹帷幄的乐总，只是一个迫切想要找回妻子和家庭温暖的丈夫。漫长的夜路，因为有了明确的方向和期待，而变得不再难熬。
下定决心后，乐希没有半分迟疑。他看了一眼导航，从本市到爱琪父母家，不堵车的情况下也需要六七个小时。此刻已是晚上八点多，这意味着他将在深夜独自驾车，穿越漫长的黑夜。
但他没有丝毫犹豫。比起内心的煎熬和可能失去爱人理解的恐惧，这点路途的辛苦根本不算什么。他甚至没有叫上王叔，此刻，他需要这段独处的时间来整理思绪，也需要用这样的行动来表达自己的诚意。
跟父母简单交代了一句“我去接琪琪和珩珩回来”，拒绝了母亲“明天天亮再去”的提议，乐希便独自坐进了驾驶室。黑色的路虎揽胜像一头沉默的巨兽，悄无声息地滑出别墅区，迅速汇入都市夜晚依旧川流不息的车河，然后找准方向，驶上了通往城际高速的匝道。
车窗外的城市灯火逐渐稀疏，最终被高速公路两旁无尽的黑暗和偶尔掠过的反光标志所取代。车内只有引擎低沉平稳的轰鸣和空调系统细微的风声。乐希专注地看着前方的路况，双手稳稳地握着方向盘，大脑却在高速运转。
白天的愤怒和较劲，在寂静的夜色和独自一人的环境中，渐渐沉淀、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如同潮水般涌上的反思与担忧。
他回想起爱琪怀珩珩的时候。那时他虽然也关心，但集团正值扩张关键期，他大部分精力都扑在工作上，对爱琪的孕反和辛苦，更多的是物质上的补偿和口头上的关心，并未像这次这般……“过度”紧张。是因为那次爱琪身体康健，而这次她经历了车祸和康复，让他内心留下了巨大的阴影和恐惧吗？
是的，是恐惧。乐希终于肯对自己承认，他那看似强势、不容置疑的保护背后，隐藏的是深不见底的恐惧。他害怕再次看到爱琪虚弱的躺在病床上的样子，害怕任何一丝可能的意外会夺走他现在拥有的一切。这种恐惧让他变得偏执，变得控制欲极强，企图将爱琪牢牢地禁锢在他认为“安全”的范围内，却忽略了她的感受和需求。
“我不是瓷娃娃……”爱琪带着委屈的控诉言犹在耳。
他凭什么就认定她不能照顾好自己和她腹中的宝宝呢？就因为那场意外？可爱琪本身的坚韧和聪慧，他不是最清楚的吗？她能在受伤后坚持康复，能兼顾学业和家庭，她远比他想象的要强大。
而他，却用“爱”和“为你好”的名义，亲手折断了她的翅膀，还想告诉她天空很危险。
想到这里，乐希的心像是被浸入了柠檬水里，酸涩不已。他真的太自以为是了。
同时，强烈的担忧也攫住了他。爱琪一个人带着孩子，坐飞机又转车，奔波了好几个小时，她累不累？孕早期本来就容易疲惫，她身体吃得消吗？情绪会不会还是很低落？珩珩有没有闹她？岳父岳母看到女儿这样回来，会不会对他这个女婿很失望？
种种思绪像一团乱麻，缠绕在他心头。他恨不得能给车子插上翅膀，立刻飞到爱琪身边，亲眼确认她一切都好。
连续开了三个多小时，接近午夜，乐希在一个高速服务区停下稍作休息。他去洗手间用冷水冲了把脸，试图驱散一些疲惫。看着镜中自己带着血丝的眼睛和难掩倦意的面容，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苦笑。这大概就是自作自受吧。
他买了一杯特浓的黑咖啡，靠在车边，仰头望着这片陌生天空下稀疏的星子。夜风很凉，吹得他清醒了不少。他拿出手机，点开与爱琪的聊天界面，上一次对话还停留在昨天不欢而散之前。
他输入又删除，反复几次，最终还是没能发出任何信息。他现在说什么呢？道歉？显得苍白。问询？怕她不想回复。他怕任何文字都会显得不合时宜，反而激起她更多的反感。他决定，有些话，必须当面说，看着她的眼睛说。
将剩余的咖啡一饮而尽，那苦涩的滋味从舌尖一直蔓延到心里。他重新上车，系好安全带，再次汇入无尽的夜色与车流中。剩下的路程，他需要更加专注。
时间在车轮下缓缓流逝。天空的墨色渐渐褪去，东方泛起了一丝鱼肚白，然后被染上淡淡的橙粉色。晨曦透过前挡风玻璃洒进车内，带来一丝暖意。
当导航提示距离目的地还有不到一小时车程时，乐希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一种“近乡情怯”的感觉油然而生。他想象着见到爱琪的场景——她会不会还在生气，根本不愿见他？岳父岳母会用什么态度对他？珩珩看到他会不会开心？
他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无论面对什么，他都必须承受。这是他必须迈出的一步。
他找了个机会，在确保安全的情况下，给岳母发了条简洁的短信：“妈，我是乐希。我快到了，大概早上七点左右能到您家楼下。麻烦您了。”
他没有多说其他，发完便将手机放到一边，专心应对最后一段路程。
当车子终于驶入爱琪父母家所在的那个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小区时，清晨的阳光已经彻底驱散了夜色，将老旧的楼房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小区里很安静，只有早起锻炼的老人们三两两的身影。
乐希将车稳稳地停在岳母家楼下。他坐在驾驶室里，没有立刻下车，而是做了几次深呼吸，平复着有些紊乱的心跳和一夜奔波的疲惫。他整理了一下被压皱的衬衫衣领，用手梳理了一下头发，试图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
推开车门，清晨微凉的空气扑面而来。他抬头望向那个熟悉的窗户，窗帘紧闭着，不知道他心心念念的人，是否还在安睡？
这一刻，所有的疲惫、忐忑都化为了一个坚定的念头：他来了，来接他的老婆和孩子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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