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头甚至无需动用情绪编织的能力，单凭他脸上瞬息万变的微表情，就足以窥见他内心翻涌的惊涛骇浪。
从最初的困惑拧眉，到瞳孔骤缩的惊愕，再到此刻须发皆张、额角青筋突突直跳的狂怒。
那怒意深处，甚至还纠缠着一缕冰冷的费解与彻骨的绝望。
看来，揭开的真相，代价沉重得超乎想象。
赵小桃眉头紧蹙，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眸里盛满了化不开的忧色。
拥有通灵能力的她，感知到的不是简单的情绪，而是张不凡灵魂深处爆发的风暴。
那是一种理智被彻底撕裂的疯狂，混合着足以让人窒息的、深渊般的绝望。
连带着赵小桃自己都被这股情绪所感染，不自觉的伤感起来。
当“张明宇”这个名字刺入脑海，张不凡眼前的景象骤然切换。
不再是身临其境的噩梦回放，而是变成了一帧帧冰冷、疏离的第三人称监控画面。
然而，关于这个男人的记忆早已支离破碎。
任凭他如何搜刮意记忆的每个角落，那张脸孔始终模糊不清，如同被打上了厚重的马赛克。
张不凡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模糊的身影，踏过无比熟悉的的街道。
看着他熟稔地停在201门前，手指精准地探入鞋柜夹层，摸出那把尘封的钥匙。
看着他推开门，屋内老妈惊愕抬起的脸庞。
看着他手中寒光一闪的剪刀，毫无阻滞地刺入母亲脆弱的脖颈。
嘴角仿佛还凝固着一丝残忍的、冰冷的弧度……
胸腔里的怒火如同即将炸裂的熔炉，灼烧着他的每一根神经，但他却动弹不得。
这里是思维构筑的刑场，一切皆是虚妄的投影。
唯一真实的，是早已凝固在时光里的血色悲剧，以及此刻几乎将他理智焚毁的滔天恨意。
眼看张不凡的精神壁垒即将在痛苦中彻底崩解，李老头再无法坐视。
他意念一动，磅礴的精神力如无形巨网笼罩过去，试图强行抹平那些沸腾的负面情绪。
但这小子受到的冲击实在太过剧烈，刚被压制的绝望与狂怒，瞬间便如积蓄万载的火山，以更凶猛的姿态轰然喷发！
李老头浑浊的眼中精光一闪，眼底掠过一丝决绝。
他准备动用更强硬的精神穿刺，哪怕会在这小子意识海里留下伤痕，也总比看着他彻底崩溃成一滩精神烂泥要好。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身影动了。
蓝灰色的短发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带着一缕清冽的、仿佛能抚慰灵魂的异香。
她半跪在沙发旁，将那个僵硬得如同石雕般的身体，紧紧地地拥入了怀中。
她抬眼，朝着李老头微微颔首，目光坚定。
随即，她低下头，手指轻柔地穿过张不凡汗湿的头发。
声音低柔得如同最上等的天鹅绒，又似拂过废墟的、带着新生气息的微风：
“乖，有我们在，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李老头收敛了那丝刚硬，转而将精神力化作温润绵长的溪流。
持续不断地冲刷、抚慰着张不凡濒临破碎的精神世界。
时间在凝重的空气中艰难流淌。
渐渐地，怀里那具紧绷如铁的躯体，终于一点点软化下来。
赵小桃清晰地感觉到，怀中的大男孩开始无法抑制地颤抖，胸口的衣服迅速被滚烫的液体浸透。
紧接着，微弱的、压抑的抽泣声响起。
旋即，那声音陡然拔高、撕裂。
化作撕心裂肺的、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呕出来的嚎啕大哭！
浓郁的的悲伤如同实质的灰色浓雾，瞬间充斥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沉重得几乎要将空气都挤出去。
在这种氛围的渲染下，赵小桃的眼眶也迅速泛红，鼻尖酸涩，强忍的泪水在眼底打转。
李老头苍老的心脏也在无形中被狠狠攥紧，眼神里满是心疼。
究竟是什么样冰冷彻骨的真相，能将这个平日里倔强如钢、直面死亡都未曾退缩半分的臭小子，摧残得如此脆弱不堪？
他并不在意真相背后是怎样难以逾越的高山。
他在意的，只有这个被他寄予厚望的徒弟。
就算对方是影主他也不在意，但凡对方敢对臭小子动手，他拼了这条老命也要拉着对方一起下地狱。
大熊是房间里最沉静的一个，但紧锁的眉头下，那份深沉的忧虑同样浓重。
并非他心硬如铁，只不过是见过了太多的悲伤，表现的更为坚强一些罢了。
那令人心碎的哭声，足足持续了近半个小时。
似乎耗尽了所有力气，这才渐渐低落、平息。
张不凡挣扎着从赵小桃温软的怀抱里直起身，重重地仰靠在沙发背上。
空洞的眼神失焦地望着惨白的天花板，仿佛灵魂被抽离。
三人默契地保持着沉默，只静静守在一旁，等待他自行消化残余的悲伤。
赵小桃悄然起身离开了一会儿，她的外套前襟，已经被泪水彻底浸湿，需要换上备用的制服。
当她再次回到客厅时，张不凡的状态似乎恢复了一丝清明。
尽管整个人依旧被浓重的悲伤气息包裹，但至少，他那剧烈波动的灵魂，终于平复了下去。
见赵小桃进来，张不凡极其勉强地牵动了一下嘴角，扯出一个比哭更让人心碎的弧度，声音嘶哑干涩：
“……谢谢。”
赵小桃微微一怔，随即绽开她那标志性的痞笑：
“你可是我罩着的小弟，大姐头安慰小弟，天经地义！”
这一次，张不凡没有感到丝毫的别扭。
一股微弱的暖流，悄然渗入了冰冷的心底。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似乎在做着最后的挣扎。
片刻的死寂后，他终于开口：
“小桃姐…管理局当初招我入伙…对我的身世背景…做过彻底的调查吧？”
“嗯。”赵小桃郑重地点头，收起了笑容，眼神专注。
“那个…杀了我妈的人…”
张不凡的喉结剧烈滚动，脸上肌肉扭曲，仿佛那个名字本身就是一把烧红的烙铁，正灼烫着他的舌头。
“叫…张……”
他痛苦地停顿，挣扎。
最终，那个名字如同带着诅咒的烙印，被他从灵魂深处最黑暗的角落，硬生生地抠了出来：
“张…明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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