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銮殿的铜鹤香炉里，龙脑香正吐着蜿蜒的青烟。
香气沉郁而华贵，混合着殿内熏香与朱砂的气息，织成一张无形的网，将高踞御座之上的朱元璋笼罩其中。
皇帝头戴冕旒，前后十二串玉珠随着他轻微的动作轻轻晃动，遮挡了他的面容，只留下一个威严而模糊的剪影，如同九天之上的神只，俯瞰着阶下的众生。
殿内静得落针可闻，只有香炉中香料偶尔爆裂的细微声响，以及殿外隐约传来的更漏声。
空气仿佛凝固了，充满了压抑与肃穆。帖木儿，这位曾经在中亚草原上叱咤风云、令无数王国闻风丧胆的帖木儿帝国君主，此刻却身着大明为他准备的、略显局促的官服，跪在冰冷的金砖地上。
他的目光微微抬起，穿过缭绕的青烟，试图看清那冕旒之后的眼神，但只能看到一片朦胧。
他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了遥远的撒马尔罕，那座他一手打造的、辉煌壮丽的帝国都城。
那里有高耸入云的宣礼塔，有镶嵌着无数宝石的清真寺穹顶，有来自世界各地的商队和学者，还有他引以为傲的、战无不胜的铁骑。
可如今，一切都已成为过眼云烟。
“啪——”
一声清脆的响指打破了殿内的寂静。
只见一位身着绯红蟒袍的内侍，迈着不疾不徐的步伐走到殿中。他
手中捧着一卷明黄色的圣旨，丝绸的质地在殿内昏暗的光线下泛着柔和的光泽。内侍微微躬身，展开圣旨。
刹那间，一阵轻微的、如同春蚕吐丝般的丝绸摩擦声在殿内响起。
这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包括帖木儿。
他的心猛地一缩。这声音，比他在撒马尔罕宫殿里听到的、展开最华贵的波斯地毯的声响还要悦耳，还要……具有穿透力。
然而，此刻的他，不再是那个高坐王座、接受万国朝贡的君主，而是一个跪在别人宫殿里、等待着命运宣判的阶下囚，一个即将被“赐封”的降臣。
这种身份的落差，像一根无形的针，狠狠刺痛了他的心。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内侍那特有的、尖细而又带着某种韵律的嗓音，终于划破了沉寂。
这声音在空旷的金銮殿内回荡，撞击着冰冷的殿壁，又反弹回来，形成一阵阵细微的共鸣，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狠狠地敲击在帖木儿的心上。
他下意识地挺直了身躯，屏住了呼吸，仔细聆听着圣旨上的每一个字。
“帖木儿帝国故地，幅员辽阔，民丰物阜。朕念及边陲安定，需派亲贵镇守，以彰天朝威仪，以安黎民百姓。今特下旨：帖木儿帝国故地，分设秦、楚两藩。”
听到这里，帖木儿的瞳孔骤然收缩。
分设藩王？将他的帝国故地交给别人统治？
他的手指不自觉地蜷缩起来，指甲深深嵌入了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疼痛，但他却浑然不觉。
内侍的声音继续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命秦王朱樉，镇撒马尔罕。着即改撒马尔罕为秦都，为秦藩之治所。秦王需殚精竭虑，安抚百姓，固守边疆，勿负朕望。”
撒马尔罕……秦都？
帖木儿在心中反复咀嚼着这两个词，只觉得一阵气血翻涌。
撒马尔罕，他的龙兴之地，他帝国的心脏，如今却要改名换姓，成为别人的“秦都”。
这不仅仅是领土的丧失，更是一种彻底的、从精神到文化上的征服与抹杀。
“又命楚王朱桢，辖制怛罗斯。着即改怛罗斯为楚都，为楚藩之治所。楚王当效仿先贤，励精图治，使边陲之地，共享大明荣光。”
怛罗斯……帖木儿的思绪又回到了那场遥远的战役。
虽然那是发生在他之前的时代，但怛罗斯的名字，在中亚的历史中有着特殊的意义。
如今，它也将成为大明藩王的领地，换上新的名字。
紧接着，圣旨的内容又转向了另一片广阔的地域：“金帐汗国故地，亦分设周、齐两藩。周王朱橚，领哈萨克之地，着改哈萨克为周都，总理周藩事务。齐王朱榑，治克里米亚之地，着改克里米亚为齐都，镇抚齐藩黎民。”
四位亲王，四个藩国，将他曾经的帝国和那片广袤的草原故地，分割得干干净净。
帖木儿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他眼前崩塌。
他的帝国，他的荣耀，他毕生的心血，就这样被轻易地划分、赐予了别人。
宣旨太监的声音还在继续，宣读着一些关于藩王职责、边境治理的具体条款，但帖木儿已经听不太清楚了。
他的脑海中一片混乱，充斥着愤怒、屈辱、不甘，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无力感。
不知过了多久，内侍终于读完了圣旨，他将圣旨轻轻卷起，躬身退到一旁。
殿内再次陷入了寂静，但这一次，空气中弥漫的不再仅仅是肃穆，还有一种紧张而微妙的气氛。
帖木儿缓缓抬起头，目光越过人群，望向殿外的廊下。
果然，他看到四位身着亲王服饰的年轻人，正在有条不紊地排列着他们的仪仗。
仪仗在晨光的照耀下闪烁着冰冷的金属光泽，彰显着他们尊贵的身份和不容置疑的权力。
在丹陛之下，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沙哈鲁，他的儿子。
此刻，沙哈鲁也跪在那里，身上穿着与他相似的官服，头顶的乌纱帽显得有些滑稽。
在沙哈鲁面前，放着一枚金印，上面刻着“归化侯”三个字。
那金印在晨光中闪烁着，看似耀眼，却透着一股冰冷的嘲讽意味。
曾经的王子，如今也只能跪在地上，接受这象征性的册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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