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小慧商量好之后，我又特意等了一个多星期。一来是让小慧和媛媛有个心理准备，二来我也想观察一下，张阿姨那边有没有什么变化，或者老仙家会不会给些新的提示。期间我又去了一次养老院，还是以邻居的身份，带了些软和的糕点。张阿姨依旧沉默地坐在窗边，像一座孤岛，但我隐约觉得，她周身那股死寂的气息，似乎比上次淡了一丁点儿，也许是心理作用。
时机差不多到了。我选了个阳光明媚的周四下午，跟小慧约好在养老院门口碰头。
我到的时候，小慧已经带着媛媛等在那里了。小姑娘今天穿了件粉红色的小外套，扎着两个羊角辫，怀里抱着个兔子玩偶，小脸上满是好奇和一点点紧张。小慧蹲着身子，正在轻声嘱咐她：“待会儿见到那位奶奶，要问奶奶好，可以在奶奶旁边安静地玩一会儿，但不能吵闹，好不好？”
媛媛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奶声奶气地说：“好，媛媛乖。”
我们一起走进养老院。护工看到我们，尤其是看到活泼可爱的媛媛，脸上露出了笑容，低声对我说：“张阿姨今天精神头好像还行，刚才还多喝了半碗汤。”
这是个好兆头。
我们再次来到活动室。张阿姨还是那个姿势，坐在窗边的藤椅里，望着外面。阳光洒在她花白的头发上，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边。
我示意小慧带着媛媛稍等，自己先轻轻走过去，在张阿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张阿姨，下午好。”我像往常一样打招呼。
她依旧没有反应。
我回过头，对小慧点了点头。
小慧深吸一口气，牵着媛媛的手，慢慢地走了过来。她在离张阿姨几步远的地方停下，柔声对媛媛说：“媛媛，叫奶奶好。”
媛媛有点害羞，把小半张脸埋在小慧的腿后面，露出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怯生生地喊了一声：“奶奶好。”
那一刻，我紧紧盯着张阿姨。
她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僵了一下。那空洞的、一直凝视着远方的目光，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视线终于从窗外收回，落在了媛媛身上。
那眼神里，先是茫然，像是不明白这个小小的、鲜活的生命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己面前。随即，那潭死水般的眼底，似乎被投入了一颗极小极小的石子，荡开了一丝微乎其微的涟漪。那不是喜悦，也不是厌恶，更像是一种……被遥远记忆触碰到的怔忡。
她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只是看着媛媛。
媛媛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扭了扭身子，把怀里的兔子玩偶抱得更紧了。
小慧有些紧张地看着我。我用眼神示意她放松，稍安勿躁。
活动室里很安静，只有其他老人偶尔的低语和电视里传来的戏曲声。阳光透过窗户，形成一道光柱，光柱里有尘埃在跳舞。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变得缓慢而粘稠。
过了足足有一两分钟，张阿姨那一直放在膝盖上、无意识摩挲着无名指根的手，非常非常轻微地动了一下，指尖微微抬起，似乎想指向媛媛，或者她怀里的兔子，但最终，那动作没能完成，手指又无力地落回了原处。
可这细微的变化，已经让我和小慧心中一震！
有反应！她对外界，对一个孩子，产生了反应！
媛媛似乎也感觉到这位沉默的奶奶没有恶意，胆子大了一些，她举起手里的兔子玩偶，对着张阿姨，小声说：“兔兔……”
张阿姨的嘴唇，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没有发出声音，但那口型，依稀像是一个无声的“好”字。
我和小慧交换了一个激动而又克制的眼神。
我们没有待太久，大约十几分钟后，我看张阿姨眼神又开始有些游离，便示意小慧该走了。
“张阿姨，我们下次再来看您。”我轻声说，然后和小慧一起，带着媛媛跟她道别。
离开活动室，走到院子里，小慧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激动地拉着我的手：“王姐！您看到了吗？她看媛媛了！她好像……好像有点反应！”
“我看到了。”我心里也颇不平静，点了点头，“这是一个很好的开始。虽然只是一点点，但证明她那颗心，还没有完全变成石头。”
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媛媛挣脱妈妈的手，在院子里欢快地跑了起来，像一只挣脱了束缚的小鸟。
我看着孩子活泼的背影，又回头望了望那栋安静的白楼。
今天，我们只是投下了一颗小小的石子。但微光已现，或许，下一次，下下次，这微光能汇聚起来，慢慢照亮那片被泪水浸透的荒原。
回去的路上，我一直在想，下一次，我们该带点什么去呢？一朵花？一首轻柔的儿歌？还是……继续依靠媛媛这天真无邪的生命力？
办法总比困难多。只要方向对了，就不怕路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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