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不紧不慢地又过去了一周。期间小慧带着媛媛去看过张阿姨一次，严格按照我的嘱咐，让那抹温暖的粉红色和柔软的兔子玩偶，再次出现在张阿姨沉寂的世界里。小慧回来后跟我通电话，语气里带着抑制不住的欣喜。
“王姐，这次感觉真的不一样了！”她在电话那头说，“我们进去的时候，张阿姨好像……好像抬眼看了我们一下，虽然很快又低下去了，但我觉得她认得出我们了！媛媛把兔子玩偶递过去，她虽然没有接，但手指头动了好几下，一直看着那兔子！”
“好，很好。”我听着，心里也踏实了不少，“不急，我们慢慢来。”
这几天，我发现书房里那盆我带回来的、原本放在张阿姨窗台上的茉莉，有几个花苞已经膨大，顶端露出了洁白的颜色，眼看就要开了。一股清幽的、若有若无的香气开始在小范围内弥漫。
也就在茉莉即将绽放的这几天，我感觉到那个红木盒子的气息，又有了新的变化。它不再仅仅是“等待”的平静，而是隐隐透出一种……类似“期待”的情绪。非常微弱，但很清晰。仿佛盒子里锁着的，不仅仅是悲伤的过去，也有一份对“美好”的本能向往，而这份向往，被即将绽放的茉莉花香，隐隐地触动了。
这是一个绝佳的时机。
我立刻联系了小慧，跟她约好，第二天下午，等媛媛幼儿园放学后，直接去养老院。我特意嘱咐她，什么都不用额外准备。
第二天下午，我小心地捧着那盆已经开了三四朵、香气渐浓的茉莉，和小慧母女在养老院门口汇合。小白花在绿叶间星星点点，散发着沁人心脾的芬芳。
“呀，花开了！真香！”媛媛抽着小鼻子，好奇地想用手去摸。
“对，花开了，我们把它送给窗边的奶奶，让她也闻闻香味，好不好？”我柔声对她说。
我们一行三人再次走进活动室。护工看到我们，尤其是看到我手里的茉莉花，脸上露出了然的微笑，低声说：“张阿姨今天中午多吃了小半碗饭呢。”
阳光正好，张阿姨依旧坐在窗边的老位置。当我们走近时，她似乎比以往更早地察觉到了，那空洞的目光缓缓地从窗外移开，落在了我们身上，最后，定格在我手中那盆洁白的茉莉花上。
她的眼神，不再是全然的茫然和空洞。那里面，有了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光。像灰烬里残存的、最后一点火星。
我把茉莉花盆轻轻地、郑重地放在她旁边的窗台上，让那几朵绽放的小花正好处于她视线最容易触及的位置。浓郁的、清新的香气立刻在周围散开。
“张阿姨，”我用极轻、极缓的声音说，生怕惊扰了什么，“您看，您窗台上的茉莉花开了。闻着，心里头是不是舒坦点儿？”
她没有点头，也没有任何表示。但是，她的鼻翼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她在闻。
这个细微的动作，让小慧瞬间捂住了嘴，眼圈有点发红。
更让我们意想不到的是，媛媛这个小机灵鬼，看看花，又看看沉默的奶奶，忽然踮起脚尖，用小手指着那朵开得最大的茉莉花，用她最清脆、最甜美的童音说：“奶奶，香！花花，好看！”
这一声“奶奶”，这一句“香，好看”，像一把小巧而精准的钥匙，轻轻地、却又带着不容忽视的力量，叩击在了某扇紧闭的门上。
张阿姨的身体猛地一震！不是剧烈的颤抖，而是一种从内而外的、细微的痉挛。她那一直低垂着的、仿佛与身体脱离的眼皮，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了起来，目光不再是落在花上，而是真正地、清晰地，落在了媛媛那张天真无邪、充满生机的小脸上。
她的嘴唇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明显。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的声音。她那枯瘦的、一直规规矩矩放在膝盖上的手，猛地抬起了几寸，手指蜷缩着，指向媛媛，或者说，是指向那份她早已失去的、鲜活的生命力。
我们都屏住了呼吸，活动室里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
她努力地张着嘴，尝试了好几次，终于，一个极其嘶哑、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却如同惊雷般在我们心中炸响的音节，从她干裂的嘴唇间挤了出来：
“好……看……”
她说出来了！时隔不知多少年，在经历了失去、绝望和漫长的沉默之后，她终于对外界的美，对一个孩子的分享，做出了语言上的回应！
虽然只有两个字，虽然声音微弱得如同耳语，但这无疑是划破漫长黑夜的第一缕曙光！
小慧的眼泪瞬间就掉了下来，她赶紧背过身去擦拭。媛媛似乎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看到妈妈哭，又看到奶奶好像说话了，她有点无措，回头看向我。
我心中也是波涛汹涌，但强忍着激动，蹲下身，搂住媛媛，对张阿姨，也像是对所有人说：“是啊，媛媛说得对，花好看，真香。张阿姨也觉得好看呢。”
张阿姨说完那两个字，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手指无力地垂落下去，重新搭在膝盖上，呼吸有些急促。但她没有再移开目光，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媛媛，看着那盆茉莉花，浑浊的眼睛里，那点微光似乎稳定了一些，不再像随时会熄灭。
我们没有再打扰她，让她静静地感受这份来之不易的“交流”后的余韵。待了十来分钟，我们便起身告辞。
离开时，夕阳的余晖将整个院子染成了金色。那盆茉莉花在窗台上，沐浴在暖光中，洁白的花朵愈发显得圣洁。
我知道，今天这小小的一步，意义重大。它不仅仅是一次成功的互动，更是一个信号——张阿姨那颗冰封的心，终于裂开了一道缝隙。光，已经照进去了。
虽然未来的路依然漫长，虽然那个红木盒子里的执念还未化解，但希望，已经像这茉莉花的香气一样，悄然弥漫开来。
下一次，我们或许可以尝试，带一首轻柔的歌，或者，一张色彩明快的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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