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中,不论国子监监生,还是中场加入的外地学子,真正见过皇帝的,屈指可数。
往常,先皇明良帝在世时,国子监来宫门多次请愿,大多是内阁大臣来此交涉劝慰,哪里曾见过皇帝亲自出现在宫门上。
陡然,见到天子仪仗出现在眼前,即便距离远看不到小胖皇帝的面貌,可还是心惊不已。
小胖皇帝一声怒喝,仿佛带着天威,尤其魏忠贤在他背后突然斜举右手四十五度,高喊了一声:
“吾皇万岁。”
声震寰宇。
洪福帝登基半年,为怕引起过度动荡,禁卫军只是小规模裁撤了一些关键位置的将领,尚未来得及大规模整训。
但,原捉刀卫军卒作为福王潜邸旧臣,可是对这个手势万分熟悉。
魏忠贤抬手喊出口号的霎那,原捉刀卫众军卒同时震刀以合。
“万岁,万岁,万万岁。”
霎时间,宫门前,龙威浩荡。
长久以来,天地君亲师三纲五常的教育,配合三军呼喝响应,惊的场中请愿众学子心肝惧裂,扑通之声不断响起,更有胆小者,当场吓晕了过去。
不要说,首次见到此等场面的一众学子,便是历经风雨,冲破重重阻隔,闯入内阁的叶厕,见到此等威势,心头不禁一凛。
“当今威势,胜先帝远矣,今后谁再将当今视为未加冠少年儿戏,下场恐怕……”
“宣旨!”
心中的念头尚未转完,宫门上骤然一声厉喝,将他拉回现实。
叶厕忙收敛心神,展开手中圣旨,提气朗声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嗣守鸿基,日慎一日,惟恐德薄不足以承九庙之重。
今闻太学诸生慷慨上书,所陈“亲贤臣、远小人”之论,深契朕心。
夫治道之要,在辨忠邪;社稷之安,系于用舍。
今特颁明诏:
有,唐辰者,年少轻狂,窃居高位。
不思报效之诚,专务钻营之术。
本应按律严惩,姑念其未冠,特开法外之仁。
饬夺其职,贬为永定河赈灾使,发配京西修堤筑坝安民。
尔其戴罪河干,堤防既固,或可赎前愆;黎庶获安,方能期后效。
工部着派专员监察,俟河工告竣,据实奏闻。
钦此”
圣旨念完,小胖皇帝不给众学子讨论的时间,直接高声喝问道:
“朕,此等处置,尔等还可满意?”
场下自有传声太监,转述皇帝话语,众学子眼见目的如此轻易达成,除了死的那个监生,皆发自真诚地高呼万岁。
“皇上圣明,亲贤臣,远小人,我大郑明君在世,盛世临朝。”
“天佑大郑,天佑吾皇。”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万岁声,犹如海浪滔滔,震动宫门。
一些听闻监生学子请愿风声,犹豫要不要下场声援,捞个名声的小官,骤然听见圣旨后,心下大定,悄无声息的加入其中,振臂高呼。
在众学子沉浸在一片欢腾中时,有几个人悄无声息地退出人群,消失在聚集过来看热闹的百姓中,其中便包括刻意引导学子聚集而来的顾凯。
乘人不备,绕了一圈换了一身衣服的他,重新躲进场外百姓中,望着宛如欢乐海洋的学子浪潮,禁不住微微一叹:
“难怪他说赈灾的事不用我操心,原来在我入城前,他已经想到了此等结果。
看来国子监闹事,贴大字报,陈规吴为王兰陵等人私下串联,其实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亏的我,还想保持中立,其实两边已经势若水火,夹在其中的我,才是真正的煎熬。
我还自诩通晓兵法人情,跟他一比,我便跟当下这些清澈的学子一般。”
顾凯悠悠一声长叹后,禁不住产生自我怀疑:
“难道我真的不适合官场?”
不同于顾凯陷入自我怀疑,望着眼前众多学子洋溢着胜利的笑脸,叶厕当真生出忧虑,读完第一道圣旨的他,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后,眉头皱的愈发深沉,禁不住斜眼上撩,看向宫门上。
矗立在宫门上的孟嵩,嘴角禁不住抽搐两下,同时在心里默默吐槽:
“到底都是没有步入官场的年轻人啊,清澈的如同京西玉泉山中的水。
谁能想到,唐辰原本已经是没有官职的平民了,经你们这一闹,他反而重新当职。
名义上的赈灾使,实际上的钦差大臣,别人豁出生死闹了半天,他却升了官,这上哪儿说理去。
看来,我这个白得来的干儿子,是摸准了新皇帝的脉搏。
瞧着今日情势,金张两位阁老最多再当半年阁老,便已经是极限。
下一个入阁除了我之外,极大可能是那个郝刚峰。
看他与叶厕今日阻拦陛下下达格杀监生令的默契,一旦和我同时入阁,便是二比一的态势。
以后我若想有些作为,必须跟我的这个干儿子加深好感情才是。”
魏忠贤望着下面欢声雷动,仿佛大获全胜的一众学子,不屑地撇了撇嘴:
“我那唐兄弟,说的对,读书人要的是脸皮,脸皮给他们,只要自己握住实权,便无往不利。”
小胖皇帝对于山呼万岁声敬谢不敏,他还是觉得唐辰发明的那个斜举手势更具气势,抬手制止了众学子的欢呼,转头对魏忠贤道:
“命叶学士宣读第二道圣旨。”
魏忠贤躬身领命,对着宫门处的太监打出手势,宫门处的太监领命,当即高喊:
“圣旨到,众学子跪领。”
一众学子霎时间有些面面相觑,不知怎么还有一道圣旨。
等待在宫门处的叶厕,听到这声皇命后,转身从身后的捧旨太监手中,接过第二道圣旨,缓缓展开。
恍惚这第二道圣旨重若千钧般,叶厕展开的很慢,以至于整体展开后,握举着圣旨到双手,一直颤抖不已。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叶厕的声音突然变得十分嘶哑,此刻他仿佛念的不是圣旨,而是一把把带血的刀子。
“有陈规吴为者,讲学佛寺,口不提孔孟,却号东林之学。
讲习之余,讽议朝政,裁量人物;交通内侍,窥探禁闱;党同伐异,紊乱纲纪。
致使,民议我朝内阁不在京师,而在东南,其心可诛。
按律严惩:
陈规吴为二人,革除功名,发配陕甘卫所,无明旨不可赦。
国子监祭酒尸位素餐,去职交由有司法办。
国子监司业王兰陵,暗唆学子聚众滋事,不为良师,革除功名,永不录用。
……”
嘶哑着嗓音的他,还在坚持着。
可是跪领圣旨的一众学子,突然骚动起来。
圣旨里的内容,与他们设想的迎回陈规吴为,重塑内阁,创造众正盈朝的场面完全不同。
有年轻气盛的学子,当即站起来,指着叶厕的鼻子,破口大骂:
“奸佞好胆,竟敢矫诏。”
有一个带头的,便有第二个,一时间骂奸佞小人之声,此起彼伏。
宫门上。
金张二位阁老面色灰败,郝刚峰拧着嘴,一言不发。
孟嵩则是饶有兴趣地,想要垂首欣赏叶厕此时的表情,可惜他双眼有些散光,看不清当此时宫门处的叶阁老表情。
倒是一向谨慎的魏忠贤,听到这话,不由噗嗤一乐。
洪福帝佯装训斥道:
“跟谁学的这般没规矩?这是笑的场合吗?”
“是,奴才知罪,只是奴才有一事不明,想向郝大人请教。”
魏忠贤忙侧身请罪,只是言语间,却捎带上自打登上城楼后,一直沉默寡言的郝刚峰。
郝刚峰眉峰一挑,双目如电,瞪向魏忠贤。
洪福帝状若未见,好似闲聊一般,随口问道:
“哦,什么事,说来听听,郝大人如果解答不了,还有金张两位阁老,两位阁老不知,还有孟爱卿,这都是我大郑学富五车的大学士,无不能解答你一个奴才的问题。”
被点名的三位大臣,纷纷拱手连道不敢,却都识趣地后退一步,将场地留给魏忠贤和郝刚峰。
谁都知道,这是魏忠贤在借机报复。
刚刚在御书房中,议定处置时,郝刚峰提了一嘴,唐辰也交通内侍,该与陈规吴为同罪。
在场的谁都知道,唐辰交通的内侍,就是魏忠贤,甚至朝野盛传,他俩以兄弟相称,半点不顾及外人。
唐辰若与陈规吴为等人同罪,那他魏某人将与王振一样,都是勾结外朝的阉竖,罪责也会同样。
王振已经因丢失百官行述,意图交好东南藩臣,而被弄进清浊司大狱里,严加审问。
郝刚峰提这一嘴,便是说他魏公公也该进大狱中待着。
魏公公自认自己不是那种小肚鸡肠之人,但跟随陛下久了,爱学习的动力十足,当即摆出一副虚心求教的态度,道:
“谢陛下,奴才原以为像唐辰那样尖嘴猴腮的,才会被骂为奸佞,没想到相貌堂堂如叶阁老这般,也会被骂为奸佞。
老奴读书少,甚是不解,斗胆请问郝大人,这奸佞到底是由谁说了算?”
郝刚峰咬牙切齿,却不得不朝着洪福帝拱手道:
“是非曲直,忠贞奸竖,自当是陛下说了算。”
“哦…”魏忠贤作恍然大悟状,一声长哦后,阴阳怪气道,“原来如此,那下面那些监生学子为何会张口奸佞,闭口小人的?难道他们比皇上的权利更大?”
郝刚峰不顾君臣失仪,怒瞪双目,一字一句厉声道:
“魏忠贤,你…不要太过分…”
“唉,郝大人你怎么能这么说话,老奴只是向你请教问问题,怎么就过分了?”
魏忠贤一脸无辜样,任谁都知道他这无辜是装出来的。
郝刚峰不再理会魏忠贤,转头朝着洪福帝,请旨恳求道:
“陛下,监生学子年轻气盛,学问未到,言语冲撞不过是疥癞之疾,稍加惩戒便可,万万不可动刀兵啊。”
洪福帝笑着摆手道:
“唉,郝大人言重了,朕岂是那种听不进忠言的昏君。
既然郝大人说他们学问未到,那还是让他们多学点学问才是。
诸位爱卿看,派谁去教授他们一点有用的学问,免得下次又被人挑唆来此闹事。
朕不是听不进进言,主要是这种行事方式,太过扰民,搅得整个京城不安生,长此以往,百姓何以生活?”
“陛下圣明!”
齐声高喊一声后,郝刚峰刚要进言,孟嵩先他一步道:
“臣冒昧举荐一人,供陛下选择。”
“哦,谁?”洪福帝反问道。
“唐辰!”
名字脱口而出的霎那,城门楼上众人俱是一惊。
尤其郝刚峰好似听到天书奇谈一般,瞪大双眼,不解地望着孟嵩,看他是不是吃错药了?
最后还是洪福帝,打破沉默,笑着调侃道:
“孟爱卿,你真的很冒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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