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未亮,林间还弥漫着破晓前特有的、潮湿清冷的雾气。岩山部落却已苏醒。
不是被日光唤醒,而是被一种无声的、躁动的期盼。
林乔走出山洞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空地上,几乎整个部落的人都已经聚集在那里,男人们握着打磨一新的石矛石斧,女人们背着新编的、虽然粗糙但已能使用的藤筐,连半大的孩子都紧紧攥着比自己矮不了多少的木棍。他们自动分列两旁,留出一条通道,从林乔的洞口,一直延伸到部落边缘,通向那片在晨曦中显得幽深莫测的森林。
没有人说话。只有粗重的呼吸声在薄雾中凝结成小小的白团,还有无数道目光,灼热地投射在她身上。
老猎人岩站在人群最前方,他今日特意在额头上抹了一道醒目的赭红色泥印,像某种庄严的标记。见林乔出来,他上前一步,右手握拳重重捶击左胸,发出沉闷的响声,然后侧身,让开通路,目光沉静而坚定地望向她,又望向森林的方向。
意图,不言而喻。
他们要去狩猎。而他们希望,神女同行。
不是请求,是无声的、全然的期盼。仿佛有她在,山林便会俯首,猎物便会自投罗网,每一次挥出的石矛都将精准无误。
林乔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心脏在胸腔里猛地一缩,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
狩猎?
她脑子里瞬间闪过无数画面:被系统标记出的、潜伏在灌木丛中的毒蛇;视野提示里那些带着“危险”红色标记的区域;007平铺直叙的警告——“宿主当前体质与格斗技能,无法应对中型及以上野生动物直接冲突。”
她能去做什么?站在安全的地方,看着他们与野兽搏命,然后在关键时刻,再“手滑”一次,启动某个她根本负担不起的“神迹”来救场吗?
那消耗的能量,恐怕就不是百分之三十八能打得住的了。
拒绝的念头几乎脱口而出。她可以找个理由,比如需要静思,需要整理更多的“神启”。他们不会质疑。
可她的目光扫过那一张张被晨风吹得发红、却写满虔诚与信任的脸庞,扫过岩额头那道象征着决心与勇气的赭红,扫过桑紧紧攥着藤筐背带、因为用力而发白的手指。
她想起了昨夜那场无声的“汇报演出”,想起了那个终于成功的藤筐,想起了自己说的“自己的力量”。
如果她此刻退缩,躲回安全的山洞里,那么昨夜她所宣扬的一切,都将成为一个苍白的笑话。神女不信赖他们,不与他们同行,他们那刚刚被点燃的、关于“自身力量”的信心,会不会瞬间崩塌?
她这个神女,可以没有神力,但不能没有勇气。
至少,不能在他们面前露怯。
林乔深吸了一口带着寒意的空气,压下喉咙口的紧涩,脸上努力维持着那种属于神女的、波澜不惊的淡漠。她微微颔首,目光平静地迎向岩的视线,然后,迈开了脚步。
没有言语,只是用行动给出了答案。
当她踏上那条被让出的通道时,整个部落的人群仿佛被注入了强心剂,一阵压抑着的、兴奋的骚动如同微风吹过麦浪般掠过。男人们挺直了脊背,女人们眼中放出光来。
岩低吼一声,挥动手臂,狩猎的队伍沉默而迅捷地动了起来,如同汇入溪流的支流,簇拥着走在最前方的林乔,融入了雾气缭绕的森林。
一进入森林,光线骤然暗淡下来。参天古木遮蔽了天空,只有零星的光斑透过层层叠叠的枝叶洒落。空气里充满了腐殖质和草木的气息,浓郁得几乎化不开。
林乔视野中,007的辅助系统已经全力运转。
各种植物的标记颜色层出不穷地亮起:【可食用浆果,富含维生素】、【树干富含水分,紧急时可取用】、【剧毒蘑菇,触碰即可能引起严重过敏】……
同时,危险提示也不时弹出,用刺目的红色光圈标注出隐藏在落叶下的蛇类,盘踞在树枝间的毒蛛,以及远处传来的、被系统分析为“可能为大型猫科动物”的模糊脚印。
林乔的神经绷得像拉满的弓弦。她必须集中全部精神,才能跟上猎人们轻盈而熟悉的步伐,同时还要分心去“阅读”那些不断涌现的提示信息,避免自己踩到不该踩的东西,或者靠近不该靠近的区域。
她看到岩和其他猎人是如何通过地面上几乎难以辨认的痕迹、折断的草茎、残留的气味来追踪猎物。他们的动作悄无声息,眼神锐利如鹰,与周围环境几乎融为一体。那是一种她永远无法通过系统提示来完全掌握的、源自本能和无数代传承的生存智慧。
而她,尽管有系统的辅助,走在这片原始丛林里,依然像个格格不入的异类。她的脚步不够轻,她的呼吸不够稳,她对危险的感知,完全依赖于脑海中那个不断消耗着能量的、冰冷的声音。
就在这时,走在她侧前方的岩突然停下脚步,抬起手臂,做出了一个警戒的手势。
整个队伍瞬间静止,如同被施了定身法。
林乔顺着岩凝神望去的方向看去,只见前方几十米外,一片较为稀疏的林间空地上,几只体型似鹿、头顶却无角的动物正在低头啃食着地上的嫩草。它们的皮毛在斑驳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保护色般的灰褐色,耳朵不时机警地转动着。
是獐子?林乔不太确定。视野中立刻给出了标注:【獐,食草动物,警觉性高,肉质鲜美。】
猎人们开始无声地散开,形成一个松散的包围圈。他们伏低身体,借助树干和灌木的掩护,缓缓靠近。石矛被紧紧握在手中,矛尖闪烁着致命的寒光。
林乔被自然地留在了包围圈外相对安全的位置。她屏住呼吸,看着这真实上演的、关乎生存的猎杀场景,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跳动。
岩如同最耐心的影子,移动到了下风向,距离最近的那只獐子只有不到二十步的距离。他缓缓举起了石矛,全身的肌肉绷紧,像一张拉满的弓。
时机稍纵即逝。
就在他即将投出石矛的瞬间,异变陡生!
侧面茂密的灌木丛中,猛地炸开一声低沉暴戾的咆哮!一道黄黑相间的、矫健庞大的身影如同闪电般扑出,直取那只受惊抬头、正要逃窜的獐子!
是豹!一头体型壮硕的花豹!
它的动作太快了,獠牙在阳光下闪过惨白的光,一口就咬住了獐子的脖颈,骨骼碎裂的“咔嚓”声在寂静的林间显得格外刺耳。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猎人都惊呆了!
他们原本的目标瞬间被更顶级的掠食者截胡,而他们自己,也暴露在了这头猛兽的视线范围内!
花豹叼着垂死的獐子,琥珀色的冰冷瞳孔扫过周围这些两足站立的不速之客,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沉的呜噜声。它显然不打算放弃到手的猎物,并且将这些人类视为了潜在的竞争者,或者说……新的猎物。
“吼——!”
又是一声充满警告意味的咆哮,带着血腥的气息扑面而来。
距离花豹最近的几个年轻猎人,脸上瞬间失去了血色,握着石矛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脚下下意识地后退,几乎要转身逃跑。
恐慌,如同瘟疫般在狩猎队中蔓延。
就在这时,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了站在外围的林乔。
那目光里,有惊恐,有无助,有绝望,但更多的,是一种在绝境中本能般的、最后的期盼——
神女!
林乔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浑身的血液都凉了。
她能做什么?!
“007!分析花豹行为模式!预测它的下一步行动!有没有低能耗的驱赶方案?!”她在脑海里疯狂呐喊。
“滴——目标生物处于护食及威慑状态,攻击可能性高达87%。低能耗驱赶方案:无。建议宿主立刻规避!立刻规避!”
规避?往哪里规避?她如果现在转身就跑,且不论跑不跑得过这头豹子,整个狩猎队的士气将彻底崩溃,岩山部落刚刚建立起来的那点信心,将荡然无存!她这个神女,也将成为一个临阵脱逃的笑话!
花豹似乎被人类这边细微的骚动进一步激怒,它松开口,将奄奄一息的獐子甩在地上,伏低身体,肌肉贲张,那冰冷的瞳孔死死锁定了站在最前方、试图稳住阵脚的岩!
它要攻击了!
千钧一发!
林乔的脑子一片空白,所有的理智、权衡、对能量的计算,在这一刻全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种近乎本能的冲动——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岩死在这里!
她猛地向前踏出一步!
不是冲向花豹,而是挡在了岩和那畜牲之间!
这个动作完全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包括那头花豹。
她张开双臂,这个动作毫无防御力,甚至显得有些可笑。但她挺直了脊背,抬起了头,目光迎向那双冰冷的兽瞳。
她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或许根本就不是勇气,而是被逼到绝境后的孤注一掷。
她对着那头蓄势待发的猛兽,发出了一声清叱!
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甚至带着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奇异的穿透力,在紧张的林间回荡。
“退下!”
没有光雨,没有地动山摇,没有任何超自然的现象发生。
只有她,一个看似柔弱的人类女性,张开双臂,站在一头饥饿的猛兽面前,用两个字,命令它退下。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花豹琥珀色的瞳孔里,清晰地映出林乔的身影。它喉咙里的低吼停滞了一瞬,庞大的身体保持着攻击前的姿态,微微偏了偏头,似乎在评估这个突然出现、行为怪异的“东西”。
它的鼻翼翕动着,捕捉着空气中陌生的、不属于猎物的气息。
一秒,两秒……
那双冰冷的兽瞳里,凶戾的光芒闪烁不定,警惕,疑惑,或许还有一丝对于未知的、本能的忌惮。
然后,在所有人难以置信的目光中,它没有扑上来。
它发出了一声意味不明的、短促的喷鼻声,猛地叼起地上那只死去的獐子,巨大的身躯异常灵活地一转,几个起落,便拖着猎物,消失在了浓密的灌木丛深处,只留下地上几滴殷红的血迹,和一片被压倒的草丛。
危险,来得突然,去得也突兀。
林间,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
猎人们还保持着准备战斗或逃跑的姿势,僵在原地,脸上的惊恐尚未褪去,又染上了极度的茫然和……震撼。
他们看看花豹消失的方向,又看看依旧张开双臂、站在那里的林乔。
神女……
她没有召唤雷霆,没有引来天火。
她只是站在那里,说了一句“退下”。
那头连最勇敢的猎人都要畏惧三分的山林霸主,就……真的退下了?
岩第一个反应过来。他手中的石矛“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他却没有去捡,而是猛地向前一步,朝着林乔的背影,重重地跪了下去,额头深深抵在冰冷的、带着腐叶气息的土地上。
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所有幸存下来的猎人,全都朝着林乔的方向,跪伏下去。这一次,他们的身体颤抖得比面对花豹时更加厉害。那不是恐惧,而是一种无法用言语表达的、混杂着劫后余生的狂喜、对莫测神力的极致敬畏,以及一种近乎疯狂的崇拜。
林乔缓缓放下酸麻的手臂,感觉后背已经被冷汗完全浸透,凉飕飕地贴在皮肤上。双腿软得几乎站立不住。
她慢慢转过身,看着眼前跪倒一片的部落猎人。
阳光终于穿透了浓密的树冠,恰好投下一道光柱,落在她的身上,仿佛为她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边。
她看着他们眼中那几乎要燃烧起来的、纯粹的信仰,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喉咙干得发疼。
她只是在赌,赌那野兽一瞬间的迟疑,赌它对于未知的谨慎。
她赌赢了。
用她自己也未曾料到的、近乎鲁莽的方式。
可赢来的……是什么?
她抬头,望向花豹消失的那片幽暗丛林,心中没有一丝喜悦,只有一片冰冷的、沉重的虚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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