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八月的天似火炉，长安皇城中的青砖被烈日晒得发白。在狗都热得找个阴凉处躲的日子里，恒帝收到了幽州那边传来的平安信。
还没拆开信封，恒帝就笑着骂上了：“明明可以让人加急送来，非要等官差慢悠悠送来。真是太不像话了！”
孙德全哪里不知道恒帝的意思，他揣着手弯着腰眉开眼笑地为谢昭分辩：“陛下您忘了？您亲自定下的规矩，只有战报才能加急运送，藩王们的平安信正常送就行。您看哪，王爷到了封地第一封平安信多厚啊。他定是有很多话要对您说！”
恒帝哈哈笑了几声，掂了掂信封后满意颔首：“对，确实厚重。”
小心翼翼撕开信封后，恒帝伸出两根手指探入信封中。指尖的触感让他面色疑惑：“嗯？”
抽出信纸一看，恒帝吸了一口冷气：“什么情况？幽州府没有平安折了？就算没有平安折，至少也有宣纸吧？怎么直接用上了麻纸？”
孙德全立刻为谢昭圆场：“王爷勤政爱民体恤军士，许是为了节省一些，为将士们多添几个蒸饼？”
恒帝闻言沉默了，许久之后才叹了一声：“那孩子还是太心善。”
黄麻纸裁剪得工整，上面的小篆更工整。恒帝细心展开第一张麻纸，一边看一边慢悠悠地读了出来：“父皇圣安。儿臣已安全到达幽州，此刻正在去往范阳城的路上。”
恒帝一顿，嘀咕道：“大热天去范阳作甚？本就体弱。”
“将去拜访大儒卢元……卢元？卢元也到了能当大儒的年纪了……”
麻纸往下叠了几张，恒帝看信的速度越来越快，面色也逐渐疑惑了起来。眼看就要翻到最后一页，恒帝实在忍不住了：“混小子，写的全是幽州见闻，自己的情况一句没提。到底会不会写平安信？”
孙德全还在灭火：“陛下息怒，王爷也是心系百姓，想要成为贤明之主。您再看看，还有一页。”
恒帝气哼哼地将最后一页翻上来：“不用看都知晓，一定是中规中矩‘儿臣叩首’……”
结果看到最后一行字时，气愤的恒帝突然“嗯”了一声，唇角也开始上扬。这一次最后一行字不是中规中矩的叩首了，而是五个字“儿臣很想您”。
相比于之前的中规中矩和僵硬，这五个字表达的涵义异常热烈直白。
恒帝将这五个字翻来覆去看了数遍，舒坦了：“这才像话。虽然不太像他的语调，但确实是他写出来的字。”
孙德全眉开眼笑道：“王爷的脾性陛下再清楚不过了，他若是不愿，刀架在他脖子上他也不会低头。能写下这几个字，足以证明他是真的想念陛下了。”
“孩子离开家，心中哪有不念爹娘的？”
最后扫了一眼这五个字后，恒帝小心将黄麻纸整理好：“我估摸着，他去范阳是想用人。幽州官场的那些老家伙占位太久了，是该动一动了。只不过……”
“只不过小六这次去范阳 ，估计没那么顺利。带着卢肃去找卢元，呵呵，好大一场戏，只可惜隔得了太远，无法亲眼目睹。哈哈哈哈~”
“也罢，不管我儿能不能找到人，我总要帮他一把。给李登传旨，让他收拾收拾，去幽州做刺史。姓卢的若是还认不清形势，那就永远别出来了。”
*
幽州官场沉疴积弊，贪腐渎职媚上欺下这类事多得数不过来。最可怕的是，官场和世家关联太深，牵一发动全身。
谢昭如果想做一个闲散藩王，大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享受官员和世家的追捧供奉。但是他想要真正为民做事，就得想办法破开眼前的乱局。
他需要人，需要大量的有识之士，能听话能做事，能不被现在把控官场的几大世家牵制。为此，他和师乐安来到了范阳。
范阳有幽州最大的官学，幽州官场上大半的官员从这里走出。因此这些年，各大世家牢牢把持着官学，这次来范阳，谢昭想请大儒卢元出山，重掌官学推举贤才。
“啊？！老卢是卢元的侄儿？”得知这个消息时，师乐安心中一喜，“那我们此行岂不是会很顺利？老卢也是，这么重要的事，一路走来他一句都没透露过。”
小圆也瞪圆了眼睛，惊叹不已：“原来老卢也是世家出来的呀，范阳卢氏，听起来就好厉害啊。老卢，真看不出来呀，原来你出自书香之家，平时看你一点都不像读书人的样子啊。”
师乐安笑道：“过分了啊。圆圆你要知道，老卢他认识字，能识字的，家里必定有些家底子。世家弟子，无论是入朝堂做官，还是入行伍做将领，都比普通人要轻松一些。”
说着师乐安还将士族和世家的概念对小圆解释了一番。
小圆长长的‘哦’了一声，然后想到了师家，心中又有疑问了：“这么说来，师家其实也算不上世家？”
师乐安颔首：“是啊，师大人运气好，纵观前朝和整个大景，没有哪个人能如他这般从一名无名小吏爬上九卿之位的。师家目前还不能算是世家，但是如果师大人能稳坐九卿之位，并且为子嗣安排好前程，提携族长子嗣，再过几代人，师家也会成为长安城中的世家之一。”
听到这话，小圆有些气闷：“不知道为什么，有些不希望师家成为世家。师大人坏心眼，对姑娘一点都不好。”
师乐安笑着揉了揉小圆的脑袋，笑道：“这种事就别想了。世上又有些人，你看不惯他又干不掉他，习惯就好。对了，你替我将老卢叫来，既然他认识卢元，我想问问他，卢元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喜好。上门拜访又是有求于人，总要礼节周到，别不小心犯了什么忌讳。”
话音落下，谢昭的声音从车外传来，“乐安不用费心思了，我觉得我们要做好被卢元撵出门的准备。”
帘子掀开，谢昭带着一股热气钻进了车厢。端起放在桌案上的水杯喝了两口水后，端王爷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这事说起来……让我也不知如何开口。算了，老卢，要不还是你自己来说吧？”
师乐安诧异看向了车帘外：“老卢在车外？”奇怪了，如果是平时的卢肃，早就钻车厢中纳凉吃点心了，今天竟然一言不发。
看来事情没那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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