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乐安说得轻描淡写，谢昭却知晓其中有多凶险。
李登留给他们的反应时间并不多，身在主帐中的谢昭知晓从小将来报到李登进门，不过一炷香的时间。
当看到突骑的身影时，谢昭才惊觉李登是有备而来。
或许李登觉得自己带来了突骑和圣意，加上他棍棒敲打一番斡旋，在场的将领就会顺着他的意思乖乖交权俯首称臣。
可是李登犯了一个大错，突骑再厉害，也敌不过千军万马。
皇权再威严，对于被逼入绝境的人而言，它什么都不是。
巫蛊之祸至今，朝堂中有太多世家大族覆灭，管你是忠臣良将还是清官贤臣，恒帝说杀就杀。
在这种堪称暴虐的行为下，世家大族怎能不怕？看到突骑的幽州世家和官员，怎会不反？
还好，还好有乐安提前发现了异常。
若不是她及时通知了卢肃，让亲卫包围了主帐。现在主帐中已经血流成河，他的性命也难以保全。
这么一个人，她明明可以站在主帐外，等事情都平定了再到自己身边来。可她却选择在自己最紧张最忐忑的时候来到自己身边，她再一次握住了自己的手，再一次给予自己面对困境的勇气和胆量。
谢昭没哭，他只是认真握着师乐安的手，沉着脸环视全场：“方才有一位将军说的话没错：这一年来，死的人太多了。听本王一句话：放下手中兵刃，不要再增加无谓的牺牲。”
师乐安笑道：“是啊，平日里大家都忙，难得聚在一处。今日就当君臣交心会，大家敞开了说，别拘束。心中有什么委屈，什么怨气，今日可以痛快说出来。”
师乐安眉眼弯弯同谢昭对视：“我们王爷是一位仁善的主君，他分得清贤良，他不会让无辜之人枉死，也不会让有功之臣寒心。”
卢肃捧着缴获的刀具准备出门时，就听卫巍嚎啕大哭了起来：“王爷——老臣糊涂啊！求王爷开恩呐！”
卢将军脚下一绊，险些摔飞出去。他面色扭曲地吩咐部曲们：“快，快把门窗关严实了。”
他娘的，太丢人了，这么多年了，卫巍怎么还是这个德行？
*
一场会波及整个幽州乃至半个大景的风波被扼杀在了摇篮中，等卫琼得到消息赶到主帐附近时，主帐附近被王府的亲卫围得密不透风。
地上残留着星星点点的血迹，无声诉说着这场政变的残酷。
面对阻拦自己的亲卫，卫琼红着眼后退两步，嗫喏道：“我不靠近，我在这里等着。”
卫琼的目光紧盯着主帐紧闭的大门，门内有她的血脉至亲，有她的手足兄弟，有她想要一心追随的主君。
昨夜入睡前，她还满心期待，觉得未来可期。
一夜……不，几息之间，所有的希望都幻灭了。
卫琼知晓乱臣贼子的下场，她已经不奢望能成为征战沙场保家卫国的将领了，如今的她只希望能让她亲手收殓祖父和阿兄的遗骸，能死在自己家人身边。
王爷王妃仁善，想必能圆她最后的一点心愿。
来之前卫琼告诉自己，接受现实，无论发生了什么事，都要冷静对待。可眼前门窗紧闭，她看不见主帐内的情况，听不见里面的动静，心中难免焦急。
“卫女官。”耳边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循声看去，只见灰头土脸的小圆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
小圆擦擦脸上的灰，踮起脚向亲卫的包围圈内看了过去，她咋舌着：“哇，真的好凶险啊，好多血，难怪老卢让我躲起来。”
“卫女官，你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吗？李刺史抓到卫州牧了吗？”话音落下后，小圆猛然意识到了不对劲，她讪讪地笑了：“对不住啊卫女官，我忘记了，你也是卫家人。”
卫琼声音缥缈得像是要随风散去：“看眼下的情况，李刺史应当抓到卫州牧了。不只是卫州牧，他想抓的人应该都抓到了。”
小圆挠了挠脸颊，眼神惭愧：“对不起啊卫女官，小圆脑子笨，说错话了。”
卫琼摆摆手，无奈道：“和你没关系，是我祖父他们做错了事，有如此下场怪不得任何人。”
看了看手足无措的小圆，卫琼脑海中灵光一现，她握住了小圆的手，恳求道：“小圆姑娘，我想请求你一件事。”
小圆连声说道：“卫女官你别这么客气，有什么事你只管开口，能帮上忙的我一定帮。”
卫琼理智地分析着：“你是王妃的贴身婢女，只要你说，王妃在找你，他们应当会放你进去。你能不能帮忙靠近看看，我想知晓我的祖父和阿兄还活着吗？”
话音落下后，小圆眼神古怪地看了卫琼一眼：“卫女官你在说什么傻话，卫州牧和卫统领肯定活着啊。要是他们死了，老卢早就将人拖出来了。你看，主帐门窗关得这么紧，必定是他们在商谈重要的事情。没死呢，真死了门窗早就开了。”
卫琼张张口，无言以对：“对，对，是这样。”
虽然知道卫巍他们还活着，小圆依然决定帮忙：“卫女官这种情况，就是姑娘说的关心则乱。正好我也想看看我家姑娘好不好，我去试试看。”
说完小圆快步走到了围挡的亲卫身前，她按照卫琼教的说法说了几句，亲卫竟然真的放行了。
小圆进入包围圈后转过身，对着卫琼的方向挥了挥手。而后转过头，小跑到了主帐的大门旁。
卫琼只见小圆轻轻扣了扣门，门推开了一条小缝。小圆身形一闪，从缝中钻入了主帐。
“不用担心。”
不知何时林初背着药箱出现在了卫琼身侧，她刚给受伤的亲卫们包扎好伤口，衣袖和裙摆上沾着星星点点的血渍：“卫州牧和小卫统帅性命应当无忧。”
卫琼声音干涩：“从古至今谋逆者没有善终，祖父和阿兄虽然没能真正谋反，可是又有谁家的主君能容得下对着自己竖起刀剑的下属？”
“查抄家产诛灭三族定是跑不了，林女官好心宽慰，卫琼心领了。”
这时主帐的门开了，师乐安与小圆一前一后走了出来，二人向着卫琼的方向缓步而来。还未靠近，卫琼便听师乐安说道：“圆圆说你在外面特别焦急，我怕你想歪了，出来同你说一声。”
一见到师乐安，卫琼强忍的泪猛地冲了上来。瞬间，她的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顺着脸颊滚滚而下。
卫琼以头抢地长跪不起，哽咽着呼唤道：“王妃。祖父和兄长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卫琼不求王爷王妃宽宥他们，只求能给我一个机会，让我亲手收敛他们的尸身。”
师乐安双手扶着卫琼起身，轻叹道：“看，我就说你会多想。事情没到你想象的这个地步，若是王爷真想要卫州牧他们的性命，何必留他们在里面商议？”
卫琼瞳孔震动，难以置信道：“王妃的意思是……我祖父和阿兄，还有救？”
师乐安微微颔首，“是的，还有救。具体如何惩处还在商议中，不过我能对你保证的是，你的家人性命应当无忧。”
卫琼的泪奔流而下，一时间种种情绪上涌，让她恨不能再度给师乐安跪下。
师乐安一把扶住卫琼，正色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经此一事后，卫家可能会失去很多东西，你做好心理准备。”
卫琼挂着泪笑了：“只要能留一条命，卫琼已经感激不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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