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心中满是疑惑和气闷，谢曦还是面不改色，离开朝堂之前，他甚至办妥了圣上交代的差事。全程面带微笑，完全看不出异样的情绪。
按照大景规制，成年的皇子每十日可以入宫看望自己的母亲。下朝后，谢曦连朝服都没更换，便直奔母妃王夫人居住的琼华院而去。
站在琼华院的院门外，谢曦深吸几口气，压下了翻滚的情绪。他低下头整理了一下衣衫，脸上扬起了笑容，这才迈了进去。
一进院门，谢曦就见王夫人在檐下阴凉处，看着几个婢女在逗猫。见谢曦到来，婢女们很有眼色的退下了。
谢曦阔步上前，弯腰行礼：“母亲，身体可好了？”
王夫人笑着拍了拍身边的椅子，招呼道：“这里阴凉，我儿坐在这里。”待谢曦端正坐下后，王夫人又吩咐婢女：“去取冰镇蜜水来。”
捧着冰凉清甜的蜜水喝了几口后，谢曦才觉得自己的火气降了下来。王夫人缓声道：“我儿神情沉郁气色不佳，可是今日见圣上处置言官，没如你愿？”
谢曦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被母亲看出来了。确实，儿觉得父皇今日行事同往常截然不同，他只是轻轻罚了言官的俸禄。在儿看来，这个惩罚太轻了。”
王夫人微微颔首：“确实，相较于先前，圣上今日的行事堪称和风细雨。不过我觉得这也在情理之中。”
谢曦一愣：“这是何意？”
王夫人道：“我儿这段时日风头正盛，二殿下已经出现了颓势。如今圣上身体康健，若是此时你就压制了二殿下，圣上会怎么想？”
“董夫人受人挑唆，做下了昏头之事，圣上当然可以责罚她们母子和背后的冀州诸侯们。只是此时不是最佳的责罚时机，冀州大灾刚过，百废待兴，他需要有人做事。”
谢曦了然道：“原来如此……所以他轻罚言官们，也是需要他们做事？”
王夫人微微颔首：“需要人做事只是其一，朝堂之中青年才俊数不胜数，各方势力此消彼长。圣上想要看到的是你和二殿下互相制衡，不希望你们这么快就分出高低。”
“圣上身体康健，他将诏书挂在了牌匾后，至少五年内他希望你和二殿下斗，又不希望你们匆忙间分出胜负。”
“他心中有一杆秤，这五年中他会仔细考量你和二殿下。我儿，越是到了这个时候，越是要稳住。切记，不可乱了阵脚。”
谢曦茅塞顿开，心中的郁结也不翼而飞。他放下手中的空碗，起身对着王夫人郑重行了个礼：“多谢母亲开导儿子，儿子最近确实有些心急了。”
王夫人叹了一声，起身握住了谢曦的手，神情中有慈爱也有内疚：“儿啊，若是母妃的出身再好一些，我儿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谢曦反手握住了王夫人的手，感动道：“母妃莫要说这种话，若不是母妃收养了我，儿已经成了后宫中的一缕冤魂。能成为您的儿子，儿心满意足。”
成年皇子每次面见母亲的时间只有一个时辰，简单说了几句话后，谢曦又要出宫处理政务了。
王夫人站在院外，目送着谢曦离开。当谢曦走到转角的花廊处时，她抬起头，面上挂起了柔和的笑容，冲着谢曦的方向抬起手挥了挥：“注意身体，不要太过操劳了。”
谢曦对着王夫人弯腰再次行了个礼，身影消失在了花廊中。他走之后，王夫人面上的笑容渐渐散开了，惆怅地叹了一口气。
这时站在王夫人身后的贴身婢女也跟着叹了一口气：“夫人受累了。”
王夫人低眉，抬手往自己的小腹轻轻摸了摸，语气失落道：“没办法，教导别人的孩子，总要多费一些功夫的。”
花廊上，谢曦又遇到了那几个逗猫的小婢女。
两只猫儿为了争抢鱼干打了起来，廊下猫毛乱飞，婢女们惊呼着不敢上前。
见状谢曦快步上前，一脚踢开了两只缠斗在一起的猫。分开两只猫后，婢女们感激道：“多谢殿下。”
谢曦微微颔首，本想着转身就走，却在转身时发现廊下放了一只金丝笼子，笼子中装了母亲最喜欢的一只蓝眼狮子猫。
他停下脚步，有些不解：“怎么把它单独关起来了？它做什么坏事了？”
闻言有个婢女上前，软声解释道：“回禀殿下，这只猫儿是夫人最喜欢的，性子温软，打不过另外两只猫。因而每次喂食的时候，我们都会将它关起来单独喂食。”
谢曦闻言走到了笼子前弯腰看去，只见笼中的猫正大口吃着婢女们投喂的肉，小小的食盆中，肉都快满溢出来了。
谢曦将手指从笼子的缝隙中伸了进去，轻轻戳了戳猫柔软的身体：“你这小家伙，看着自己的兄弟打破了头，自己却躲在笼子里吃得开心。你这叫什么？渔翁得利吗？”
猫儿不懂谢曦说什么，它只是用圆润的脑袋去蹭谢曦的手指。谢曦逗弄了一阵猫后，起身对婢女们说道：“天热，回去伺候母妃吧。对了，以后喂猫也别这么不公，都是母妃养的猫，岂能厚此薄彼？给那两只小家伙也多添点鱼吧。”
婢女道：“平日里自然都会喂一样的粮，只是今日送来的鱼珍贵，说是东海的活鱼，夫人吩咐了，先紧着它喂。”
闻言谢曦一愣，下意识看向了地面。只见青石板上散落着几团猫毛，猫毛中间留了半指长的一截鱼尾巴。再看金丝笼子，笼中那只白猫几乎独享了整条鱼。
谢曦心头有些异样，但是也没多想。结果走到御花园时，看见方才被他强行分开的两只猫正蹲在湖边的假山石上狼狈地舔着身上的毛。
因为争斗，两只猫灰头土脸，身上也多了几条染血的伤。看到谢曦，它们警觉地站起身体，发觉谢曦不会再打它们后，又继续舔起了毛。
谢曦笑道：“你们何必呢？就为了抢一小截鱼尾，斗得死去活来。去看看笼子里的另一只吧，它吃得比你们好多……”
话没说完，谢曦面上的笑容猛然滞住了，一股寒气从心中奔涌向了四肢百骸。
笼中的猫被困在了方寸之间，不知情的人以为它做了什么坏事，被主人责罚。事实上主人将它关在了安全的地方，给予了它丰厚的食物。
而笼子外面的猫，却为了一点点利益打破了脑袋，最后连小半截鱼尾都没能抢到！
此情此景，像不像他们三兄弟？
关在笼中的谢昭，有军权，有封地，有铁矿，有盐场，如今还有了声名和威望。而笼子外面的他和谢昀，却为了那么一丁点利益互相厮杀。
确实，前朝开始，就没有藩王继承皇位的传统。
可是传统和规矩这种东西，不是随时都能改变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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