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的梦境有种出乎意料的真实。
萧祁被困在梦魇里，意识清晰又混沌。
他清楚地知道一切都是梦，却又强烈的被梦中的强烈情绪笼罩，难以摆脱。
“阿祁，我这样做，还不都是为了你！”
萧明光在他面前愤怒地嘶吼，眼底充血，声音颤抖，丑陋至极，“你怎么就不能理解我的苦心呢！”
萧祁有些恍惚，扯了扯嘴唇，想要笑，可梦中的他已经率先做出了更激烈的反应，正如他14岁那年做的那般。
他夺过了萧明光手中，属于母亲的遗照。看着黑白照片上笑得温柔的女人，他又哭又笑。
“为了我？……”
“你顶替三叔的身份欺骗母亲，和她相恋，这是为了我？”
“被母亲发现三叔才是当年那个从火堆中救了她的少年后，你直接秘密杀害了三叔，这是为了我？”
“眼睁睁看着母亲患上重度抑郁，你还不肯滚出她的世界，这是为了我？！”
说到最后，少年萧祁已经哽咽到几近失声。
“你，我，萧家……我们全部……都是害死母亲的凶手。”
萧明光听着萧祁一句句的控诉，脸色越来越苍白，却还是咬牙切齿，不肯后退一步：
“你还小，不明白家族里的风云诡谲！如果任由你三叔回到你母亲身边，你以为你母亲还会像以前那样毫无保留地爱你？！”
“天真！到时候，她只会觉得我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而你是骗子的儿子！再也不会分给你一个视线！”
萧祁麻木地看着梦中的一切，自嘲地扯了扯唇角。
然后，他看见少年萧祁摇摇欲坠，颤抖着说了最后一句话：
“……如果这一切都是为了我，那我宁愿……从一开始就没有诞生在这个世界上。”
说完，他冲出了那个令他窒息的家。
孤独一人，孑然一身。
唯一带在怀中的，只有母亲的遗照。
此后的十年里，他再也没有回到拉文星系，也单方面断绝了和家族的一切来往。
他在暗星扎下了根。
暗星的日子并不好过，刀尖舔血的日子是常态。
初来时，习惯了养尊处优生活的他曾吃过不少苦头，好几次都曾命悬一线，奄奄一息，险些熬不过来。
他其实可以有更好的选择。
以他的天赋，无论去哪个军校，都可以得到最好的资源和倚仗。
可他就是……觉得自己不配。
他是骗子的儿子，他的存在间接导致温柔善良的母亲抑郁而亡。
所以他选择了日复一日的……自我放逐，自我惩罚。
***
“对不起……母亲……对不起……”
“别走……”
梦魇中的萧祁喃喃自语。
眼看着萧祁的呼吸越来越紊乱，终端手环也开始发出狂化值迅速攀升的警告，黎愿有些慌了。
“萧祁……萧祁！醒醒，你怎么了？”
小玫瑰陪她进行两次跃迁后，陷入了能量不稳定的调整状态，现在的她，实在不太敢随随便便给萧祁进行治愈。
她只能轻轻晃动萧祁的肩膀，试图将他唤醒。
萧祁终于被她惊动，毫无预兆地睁开了眼，一只手条件反射地掐上了黎愿的脖子。
下一刻，看清了面前的人后，萧祁如同被烫到一般，猛然缩回了手，连狂化值都在这种惊恐之下下降了不少。
眼底的血丝还未褪，他却只是下意识捧起了女孩的脸，有些惊慌地检查着她是否受伤。
“抱歉，我刚刚……算了，是我不好。”
黎愿任由他摆弄了一阵，随后轻轻握住了他还在轻颤的双手。
“萧祁，你……你梦到你妈妈了吗？”她小心翼翼地询问。
萧祁的手顿住，“我……说梦话了？”
黎愿点点头：“嗯，你说对不起。”
察觉到萧祁的手又开始颤抖，黎愿突然就觉得有些心疼。
上一次穿越时，她对这个陌生的世界过于惊慌，大多心力都用来警惕和防范。
后来生活步入正轨，和萧祁在一起后，也曾听萧祁谈起过母亲。
但那时已经是很久之后，萧祁看起来平静又释然，给她一种并不十分在意的错觉。
直到此刻她才知道，原来面前的青年，曾经有过这么脆弱的时刻。
她抿了抿唇，轻声开口：“萧祁，其实，我也没有妈妈。”
萧祁蓦然抬眼，有些反应不过来的惊讶。
“可是……没记错的话，女性是无法从机器子宫里诞生的，只能通过自然繁育，你怎么会……”
黎愿被他的反应逗得笑了一下：“我当然是妈妈生出来的，但是，我从小就没见过她。”
萧祁愣了，心脏又开始泛起细细密密的疼痛，令他忍不住生出各种各样的猜测，却不敢问出口，害怕伤害到面前的小姑娘。
黎愿看着他复杂的神色，憨憨一笑，“所以，你能给我讲讲你妈妈的故事吗？我也体验一下有母亲是什么样的感受。”
“……”
萧祁有些为难，他不得不承认，此刻，对于小姑娘的心疼压过了他对于回忆往事的抵触情绪。
他沉默了一会儿，从身边抽过一条毯子，仔仔细细裹在穿着单薄的小姑娘身上，将她捂严实后，又给她倒了一杯热茶，这才缓缓开始了讲述。
“我的母亲，是个很温柔的女性……”
黎愿捧着热茶，安安静静听着青年低沉的声线，在他的描述中，一个生动可爱的女性逐渐有了轮廓。
她热爱生活，富有创造力，总能带着幼小的萧祁进行一个又一个对于孩童来说无比新奇的探索。
她心思细腻，温柔善良，每个和她接触过的人都很容易对她产生好感，萧祁在她的熏陶下也拥有了一颗细腻的心脏。
她很爱自己的孩子，虽然身份尊贵，但从不会摆治愈师的架子，对于萧祁的照顾和引导，总是亲力亲为。
她是个美好的女性，也是个无可挑剔的母亲。
为了给黎愿留下一个关于母亲的美好印象，萧祁努力搜寻着记忆中美好的瞬间，再把这些瞬间一点点串在一起。
像是从自己灰暗不堪的记忆中，极力搜刮出所有闪光的部分，然后给懵懂的小姑娘编织出一条亮晶晶的美丽手链。
黎愿一边专注听着，一边悄悄观察着萧祁的表情，看着他沉浸在美好回忆中时微微上扬的嘴角，她终于悄悄松了口气。
“萧祁，你妈妈这么爱你，她不会希望你活在痛苦里的。”
萧祁一怔，这才意识到小姑娘的用意。
他想反驳，可他惊讶地发现，从前的他似乎走进了一条死胡同中。
而将这些尘封的记忆翻出来后，母亲赤诚的爱似乎又再一次将他环绕。
是啊……母亲，一直很爱他。
心底无边的黑暗中，似乎突然照进了一束光。
他抬头，静静凝视着那双澄澈乌黑的双眸，久久无言。
黎愿跟他对视，轻轻软软地开口：
“是疾病和黑暗的人心夺走了她，不是你。”
“你是她生命故事里，最干净的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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