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乾，永安城。
此时正值盛夏时节，聒噪的蝉鸣声，响彻连天。
那高悬的日头，更是毒得几乎都能将地面的青砖晒裂。
按理来说，这样的天气，是少有人愿意出门的。
可此时，叶家祠堂前，却恭恭敬敬的跪着一个人。
要知道这叶家在永安城中，也着实兴旺过一阵，叶家祖孙三代出了两个进士。
只不过如今家门没落，那繁华盛景，便再不复以往。
由于天气实在太过炎热，叶青云跪在阶前青石板上，膝下已经晕开了两滩汗渍。
就连他后脊梁上的葛布衫也叫汗浸得能拧出水来。
但与此相对的正厅中，叶青山却是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他轻轻吹开君山银针的茶沫，而后微微抬眼看向烈日底下跪着的人轻声道：
“二弟，你这又是何必呢？”
“赵总兵家的聘礼船巳时进港，现在你就算说破大天去，此事也难有转机。”
“所以听兄长一句劝，不要再胡闹了。”
“澜儿从小没了娘，今晚就由你给她梳头吧。”
“切记，要教她记着些礼数，别让外人说咱们叶家没规矩。”
叶青云听完这番虚情假意的话后，也不抬头。
他只是自顾自的盯着面前石缝里搬运饭粒的蚁群。
眼前这些蚂蚁此时愣是使足了力气，这才勉强拖动食物向前缓缓移动。
而自己如今与蝼蚁何异？
虽是一母同胞，但这仅存的一点血脉情谊，也早就随着利益二字消磨殆尽了。
三日前，他在账房中瞧见了一封密函。
这密函上，扬州盐运使的朱批明晃晃写着“献嫡女者赐盐引三道”。
而叶青山为了这盐引，自然是会无所不用其极。
想到这里，叶青云径直抬起头道：
“大哥要卖女求荣，何不直说？”
他嗓音沙哑似砾石相磨，“十年前你们害死婉儿，如今连她骨血......”
这话声刚落。
叶青山手中瓷盏径直砸出。
瓷盏的碎裂声，顿时将檐下麻雀惊的四处乱飞。
他冷哼一声，缓步走出凉亭，而后临近至叶青山身前。
不待叶青云反应，他便直接抬腿从自己这亲胞弟的手指上碾了过去。
但此时叶青云就好像是丧失了痛觉一般。
面对叶青山的行径，他竟然毫无反应。
可越是这样，叶青山就越发觉得厌恶。
最后他似乎是想起了什么，随即看着叶青云径直冷笑道：
“二弟，婉儿的死，你也有脸归咎于我吗？我若是没记错，当年那碗落胎药，可是你亲手捧进产房的。”
“你当年保不住自己的妻子，今日也保不住自己的女儿。”
“认命吧，你要是老老实实的听话，念在兄弟情分上，我还能给你留下一条生路。”
“不然的话，你可就不要怪我心狠手辣了。”
说完，叶青山最后仍是有些不解气。
于是他直接抬腿一脚踢出，叶青云胸膛挨了一脚后。
顿时大口大口的吐出了鲜血。
他这副身躯，本就行将朽木。
此时更是瘫软在地，眼看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了。
叶青山斜眼瞥了一遭，随后径直拂袖道：“哼，废物东西，死了也好。”
说完，他抬腿直接从叶青云的身上迈了过去。
烈日之下，叶青云的血迹被炙烤的逐渐干涸。
就这样过了足足两柱香的工夫，才突闻得，远处传来一声哭嚎。
只见一紫衣女子，携剑而来。
当她看见躺在地上的叶青云后，紫衣女子直接扑到在地，眼泪一时间流个不停。
“爹！爹！你怎么了，你快醒醒，你不要吓澜儿啊！”
“爹......”
叶澜一副剑眉心目的模样，此时又惊又急，眼中泪水更是滚个不停。
叶青云在这一声声呼唤中，逐渐转醒了过来。
他抬头看向面前的叶澜，他极为苦涩的笑了笑。
“咳咳......澜儿，是爹没用，是爹护不住你......”
这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叶青云当即又发出了一阵极为剧烈的咳嗽，这咳嗽牵连肝肠肺腑一般，足足过了好半晌，他这才平静下来。
不过他那本就憔悴的脸色，经过这一阵咳嗽，使其看上去，惨白的就如同是纸糊的一般。
看见自己爹爹变成了这副模样，叶澜又恨又怒。
她知道这一切都是拜大伯所赐，但如今父亲命在旦夕，所以她显然是顾不得这么多了。
“爹，你不会有事的，我这就去给你找郎中，你等一等，我这就去，我这就去！来人啊！来人啊！”
任凭叶澜哭得歇斯底里，但四周却并没有一个人过来。
在他们眼中，叶家二爷早就是一个连下人都不如的弃子，所以若是离他太近，势必会惹上一身麻烦。
因此他如今哪怕已是气息奄奄，那些下人们也依旧不敢上前一步。
哭喊半晌，见左右无人上来。
叶澜顿时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爹，你等等我，等等我......”
说完，她就准备抽身去找郎中，可还不等动身，叶青云便一把拉住了她的袖子。
而后满眼戚戚然的看着叶澜道：“澜儿，是爹对不起你。”
叶澜一听这话，那眼泪便顿时止不住的往外流淌。
“爹，你别说了，你不会有事的！”
叶青云强行挤出了一抹笑容，而后苦笑着摇了摇头道：
“澜儿，你再......陪爹爹说......说说话，爹可能看......看不到你出嫁的日子了，爹......窝囊了一辈子，但如今无论如何，也不能看......看着你往火坑里跳。”
“不用管爹，你现在就走，往北，去皇都。”
“靖北王袁伯庆是爹的故交，你若去寻他，他定会护你一世周全......”
说完这一番话后，叶青云仅存的那一丝生气，也近乎消磨殆尽。
兴许知道自家女儿是什么性子，所以此时哪怕已经到了弥留之际。
叶青云还不忘嘱咐道：“澜儿听话，快走，爹和娘会在天上一直护着你的，快走！”
临死之际，叶青云做的最后一件事，竟是使出全力将自己的女儿从身边推开。
此一别，阴阳两隔，再难重复。
而叶澜愣在原地，整个人如木偶一般，久久回不过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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